第1章 最后一颗子弹
血是热的。
混在一起,变成温吞的泥浆,糊在林岚脸上。
耳朵里什么都听不见,只有爆炸后的嗡鸣。
一块烧红的铁片贴着她的头皮飞过去,留下一股头发烧焦的味道。
1937年,上海,通往内陆的土路。
地狱。
“趴下!”
一个男人的吼声。嗓子己经喊劈了。
是护送他们这支难民的国军排长。
林岚不需要他提醒,她把一个七八岁男孩的头死死按进泥里,用自己的后背挡住他。
男孩在她身下浑身发抖。
天空中,那架日军的九六式攻击机调整姿态,像一只盘旋的乌鸦,再次压了下来。
哒哒哒——
机翼下的火舌亮起,7.7毫米的子弹轻易地钻进人的身体。
队伍里一个抱着孩子的母亲,身体猛地向后一仰,背上炸开一朵血花。她到死都维持着抱紧孩子的姿势,一起栽倒在泥水里。
哭喊声被机枪声盖过。
飞机拉升,暂时飞远。
林岚立刻从地上弹起来,拽起那个男孩。
“走!”
可前方没有路了。.幻¨想?姬/ /无~错+内\容_
更密的枪声从侧面的小树林里传来,夹杂着日语的吼叫。
“鬼子!鬼子摸过来了!”
“顶住!二班的,机枪呢!”
排长的声音带着哭腔。
林岚的瞳孔收缩成一个点。
一支日军小队,动作标准,三人一组,交替掩护,己经从侧翼完成了包抄。
三八大盖的枪声清脆,一挺歪把子轻机枪被迅速架在土坎上,吐出的火舌封死了土路。
交叉火力。教科书式的步兵战术。
而国军这边,不到三十人,几支老掉牙的汉阳造,打一枪就要拉一下枪栓,枪声零落得可怜。
这不是战斗,是屠杀。
林岚把男孩推向路边的一个弹坑,反手拔出腰间的毛瑟m1932手枪。
这是克虏伯兵工厂发给她的临别赠礼,全自动,被中国人叫做“快慢机”。
她只有一个备用弹匣,二十发子弹。
她趴在一个土堆后,深呼吸。肺里全是泥土和硝烟的混合气味。
脑中没有恐惧,没有杂念。
只有数字。
距离八十米,微侧风,目标移动中。
她没有瞄准鬼子的身体,而是枪口微微上抬,预判对方下一个卧倒的位置。¢看?书~屋.小?说?网+ ,追′最+新_章?节,
砰!
扳机扣动。
一个冲在最前面的鬼子兵,身体还在前扑,眉心己经多了一个血洞。
她没有片刻停留,手腕一转,枪口对准下一个目标。
砰!砰!
又是两枪。
一个鬼子掷弹筒手,一个正在给机枪供弹的副射手,应声倒地。
她受过全套的德国靶场训练,对这把枪的弹道了如指掌。
她的射击惊动了敌人。
“狙击手!在那边!”一个日军军曹挥着指挥刀,用日语嘶吼。
歪把子机枪立刻调转枪口。
噗噗噗——
子弹钻进她身前的土坡,泥点和碎草溅了她一脸。
林岚缩回头,迅速翻滚到另一侧。
她看见那个国军排长,腹部插着一截弹片,肠子都流了出来。他用手把肠子塞回去,抄起一支步枪,冲着鬼子大吼:
“操你妈的小鬼子!”
他扣动扳机。
咔。
卡壳了。
一枚子弹正中他的胸口。
林岚的心像是被一只手攥紧。
汉阳八八式步枪,1888年的德国委员会步枪仿制品。生产线老化,公差巨大,膛线都快磨平了。
这就是差距。
不是士兵不勇敢。
是钢铁、是机器、是整个国家的工业体系,在五十年前就己经输了。
砰!
她打出第九枪,精准地命中了鬼子机枪手的脑袋。
机枪哑火了。
火力网出现了一秒钟的空档。
“跑!快跑啊!”幸存的士兵对她和几个难民吼道。
林岚没有跑。
她的视线里,那个日军军曹脸上挂着狞笑,正端着刺刀,一步步走向她藏着男孩的那个弹坑。
他要杀那个孩子。
林岚的血一下子冲上了头。
身体先于大脑做出反应。
她从土堆后猛地站起来,抬手,瞄准,射击。
动作一气呵成。
这是最后一发子弹。
砰!
子弹旋转着,钻进日军军曹的喉咙。
军曹脸上的狞笑凝固了,捂着脖子跪倒在地。
但同时,另一名日军士兵的刺刀,也到了她的胸前。
刀尖上闪着泥黄色的光。
林岚想躲。
但刚才的连续射击和高速移动,耗尽了她全部的力气。
身体像灌了铅。
她只能眼睁睁看着那冰冷的钢铁,在视野里不断放大。
完了。
我的钢铁洪流,我的航空母舰,我的强国梦……
还没开始。
她扣动了扳机。
咔哒。
撞针击空的声音,不大,却像锤子砸在她的耳膜上。
最后一颗子弹,打完了。
时间仿佛变慢了。
她能闻到对面日本兵嘴里喷出的,混杂着饭团和口水的酸臭。
她能看到刺刀的血槽里,还残留着干涸的暗红色。
她甚至能透过刀尖的反光,看到自己那张沾满泥污、过分年轻的脸。
无力感。
最痛恨的无力感,像冰冷的海水,从脚底升起,瞬间淹没头顶。
就在刺刀即将触及她胸口皮肤的刹那。
一个声音,毫无征兆地在她脑海最深处响起。
那不是幻觉。
是一段庄严、肃穆,充满了力量的音乐前奏。
紧接着,一个雄浑的、由无数人合唱而成的声音,炸响在她的灵魂里。
【起来,饥寒交迫的奴隶!】
【起来,全世界受苦的人!】
是《国际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