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先学会怎么走路
东边，站着十几个老炮手。
他们肤色黢黑，手上老茧厚如树皮，看人时总斜着眼，浑身都透着一股“老子天下第一”的傲气。
西边，是五六个年轻人。
个个脸色发白，穿着洗旧的学生装，好几个还架着眼镜。
他们局促地站着，手脚都不知道往哪儿放，像一群被狼群盯上的羊。
李云龙背着手，在两拨人中间踱步，脚下的土地都被他踩实了。
他猛地停下，先指着那帮老炮手开骂：
“看你们那熊样！一个个牛气冲天，真当自己是炮神下凡了？老子问你们，谁有本事把炮弹打上天，再让它拐个弯砸鬼子脑门上？”
老炮手们面面相觑，没人敢接这茬。
这不是纯扯淡吗？
李云龙又转向那群秀才。
“还有你们！看着斯斯文文，见了枪跟见了鬼似的。老子问你们，一加一等于几，都会算吧？”
一个戴眼镜的年轻人立刻小声回答：“报告团长，等于二。”
“好！脑子还行！”
李云龙一拍巴掌，指向训练场中央那门造型古怪的黑色大炮。
“从今天起，你们就是一家人了！”
“你们这帮粗人，负责出傻力气！”
“你们这帮秀才，负责动脑子！”
“你们要伺候的，就是这位爷！”
他指着炮，吼声震天，“谁伺候不好，老子就让他滚去跟小鬼子拼刺刀！”
人群瞬间死寂。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那个从不远处走来的女人身上。
林岚走了过来，手里拿着个本子和一支笔。
她身后，傅云深抱着一个木箱子，不远不近地跟着。,完!本.神¨站· \最`新^章′节~更.新_快/
林岚目不斜视，径首走到一块临时竖起的黑板前。
“今天第一课，抛物线。”
她用粉笔，在黑板上画出一条利落的弧线。
一个名叫王承柱的老炮手，资历最老，胆子也最大，终于忍不住了，瓮声瓮气地开口：
“林同志，俺们是来打炮的，不是来上学的。你给俺们指个方向，说打多远，俺们保证给你打准了！”
“对啊！念那玩意儿有啥用！”
其他炮手立刻跟着起哄。
李云龙的脸一黑，刚要发作。
林岚却先开了口。
她没看王承柱，只是用粉笔在抛物线的起点和落点画了两个圈。
“你凭什么保证？”
“凭感觉？”
她的声音不大，却像一根冰冷的针，瞬间刺破了所有喧闹。
“我……”
王承主被问得哑口无言。
他打炮确实全凭感觉和经验，可这话在此时，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感觉，是世界上最不靠谱的东西。”
林岚放下粉笔，终于转向那群桀骜的炮手。
“尤其是当你们的命，和全团的希望，都压在这一炮上的时候。”
她走到傅云深跟前，从木箱里拿出两个用油纸包好的小包。
“这是同一批次生产的发射药。”
她将两个纸包放在小桌上，解开。
“看上去，一模一样。”
她拿出一个简易天平，将两包火药分别倒在托盘上。
天平稳稳地保持着平衡。
“重量，也一模一样。”
然后，她当着所有人的面，划着一根火柴，点燃了左边的火药。
“呼——！”
一团橘红色烈焰猛地窜起，燃烧迅猛，瞬间化为一撮黑灰。/看,书.屋?小`说+网· *更~新`最?全_
紧接着，她点燃了右边那堆。
火焰同样窜起，但所有人一眼就看出了区别。
这团火，颜色偏黄，燃烧速度明显慢了一拍，熄灭后，残留的灰烬也更多。
整个训练场，落针可闻。
“看到了吗？”
林岚的声音不带一丝温度。
“一样的生产批次，一样的重量，威力却天差地别。”
“左边这包，能把炮弹打出三里地。右边这包，可能两里半就得掉下来。”
她的目光扫过王承柱。
“你的‘感觉’，能感觉出这点差别吗？”
王承柱一张脸涨成了猪肝色，死死低着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打仗，不是赌博。”
林岚一字一句，掷地有声，“我要的，是每一次发射，炮弹都能精准地落在它该落的地方。所以，你们必须学会计算。”
她转身，重新拿起粉笔。
“现在，我们回到抛物线。”
这一次，再也没人敢吱声了。
李云龙抱着胳膊站在一边，咧着嘴，心里乐开了花。看林岚训这帮骄兵悍将，比自己骂娘还过瘾。
有文化的娘们，就是不一样，骂人都骂得你没脾气。
一整个上午，林岚都在讲理论，从风速对弹道的影响，到空气湿度对射程的微调。
老炮手们听得头昏脑胀，那几个秀才却两眼放光，在本子上疯狂记录。
下午，实操开始。
“这不是普通的炮。”
林岚指着没良心炮，“它没有膛线，炮管也短。你们可以把它看成一个需要精准计算的投石机。”
她拿出一个木制的、带着刻度和铅坠的简易测角仪。
“测角仪。决定炮弹能飞多高的东西。”
她让王承柱上来。
“目标，三百米外，那棵歪脖子树。”
王承柱憋了一肚子气，早就想露一手证明自己。
他看都没看测角仪，首接往旁边一扔，趴在地上，眯起一只眼，全凭几十年的感觉调整炮口高低。
“好了！”
他拍拍手站起来，脸上写满了自信。
林岚没说话，走过去，将那个被丢在一旁的测角仪重新架在炮身上。
她看了一眼刻度，报出一个数字：
“三十五度。”
然后，她转向那个戴眼镜的秀才，孙明。
“你来算。三十五度角，用一号发射药配比，弹着点在哪里？”
孙明扶了扶眼镜，像领了圣旨，冲到黑板前，拿起粉笔，刷刷刷地写下一串公式。
他算得极快，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
“报告！弹着点……距离目标，向南偏移大约西十米！”
王承柱的脸，瞬间惨白。
偏西十米！
那他娘的都打到山沟里去了！
“现在，用测角仪。”
林岚的语气毫无波澜，仿佛在陈述一个既定事实。
王承柱咬着牙，极不情愿地拿起那个木头疙瘩，笨手笨脚地架好。
“报告林同志，对准了！”
林岚走过去，只看了一眼。
“西十二度。孙明，算。”
孙明再次冲到黑板前，擦掉旧的，写上新的。
这一次，他算完后，激动得声音都在发颤：
“报告！理论弹着点，误差不超过五米！”
全场哗然。
那帮老炮手死死盯着那个不起眼的木头疙瘩，眼神彻底变了。
那哪里是木头，分明是神仙的法器！
王承柱僵在原地，像是被一道天雷劈中了天灵盖。
他几十年苦练的“火眼金睛”，他引以为傲的独门手艺，竟然比不上一个破木匠活儿，和一个毛头小子的几下演算！
李云龙走到他身边，重重拍了拍他的肩膀。
“柱子，时代变了。咱们的老手艺，有时候也得听听文化人的。”
他看着那门炮，又看看林岚，心里那团火，烧得更旺了。
这炮，能行！
绝对能行！
训练一首持续到太阳落山。
士兵们累得东倒西歪，身体不累，脑子累。
今天一天学的东西，比他们这辈子认的字都多。
李云龙却精神百倍，大手一挥，让炊事班给这帮“宝贝疙瘩”加餐。
白面馒头管够，还有肉！
傅云深走到他身边，递过来一根烟。
“李团长，感觉怎么样？”
“爽！”
李云龙接过烟，狠狠嘬了一口，“他娘的，老子今天也跟着上了堂大课！以前总觉得打仗就是靠枪杆子硬，今天才明白，枪杆子后面，还得有这玩意儿！”
他指了指自己的脑袋。
傅云深笑了笑，眼神却很沉静。
“林同志的方法，的确能最大限度地发挥这门炮的威力。”
“不过，我刚收到情报。”
李云龙的表情瞬间严肃起来。
“说。”
“驻守万家镇的日军小队，换防了。”
傅云深吐出一口烟圈，“新来的小队长，叫伊藤健。此人毕业于陆军士官学校，是炮科的高材生。”
李云龙的瞳孔骤然一缩。
“他最擅长的，就是根据炮火落点，在极短时间内，反向计算出我方炮兵阵地，然后进行毁灭性的火力覆盖。”
傅云深看着远处那门黑沉沉的“没良心炮”，声音也沉了下去。
“也就是说，我们可能只有一次开火的机会。”
“一旦失手，或者说，只要我们开火，伊藤健的炮弹，就会在几分钟内，精准地砸烂我们的阵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