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就他娘一炮的机会
他刚才还咧到耳根的嘴，一点点收了回去。
屋子里一下安静得可怕，只剩下风刮过窗户纸的呼呼声。
那帮刚啃完白面馒头、满嘴油光的兵，此刻一个个伸长了脖子，连大气都不敢喘。
“几分钟？”
李云龙把烟屁股摁在桌上，狠狠碾灭了火星。
他抬起头，眼睛死死地盯着傅云深。
“你的意思是，老子的炮弹还在天上飞，小鬼子的炮弹就能砸到咱们的炮兵阵地上？”
傅云深沉重地点点头。
“伊藤健是日军炮科里出了名的算手。只要我们的炮弹暴露在空中超过十秒，他的人就能通过两个不同观察哨的方位角，大致锁定我们的发射阵地。”
“误差不会超过五十米。”
“五十米！”
李云龙一巴掌拍在桌子上，震得搪瓷茶缸子嗡嗡作响。
“那他娘的跟指着老子鼻子骂有什么区别！一轮炮弹下来，咱们这炮班就得去跟阎王爷喝茶了！”
王承柱的脸又白了一层。
他刚刚才见识了科学的厉害，现在又听到了科学的恐怖。
他握着那枚冰凉炮弹的手，不自觉地又紧了几分。
“林同志。”
李云龙的目光转向了林岚，像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你有法子没？这仗还没打，就先被鬼子算死了，憋屈！”
林岚没有立刻回答。
她走到那门黑乎乎的没良心炮跟前，伸出手指，轻轻敲了敲炮管。
“咚——”
炮管发出沉闷的响声。
她脑子里飞速旋转的不是战术，而是一串串冰冷的数字，是复杂的抛物线方程，是重力加速度。
傅云深开口了：“我们可以设置一个假的炮兵阵地，用鞭炮和炸药包模拟开火，吸引伊藤健的火力。主力炮位在打完一发后立刻转移。”
“虚的不管用。”
李云龙想也不想就摇头。/6`1,看￠书.网^ *无?错′内\容/
“要打就得是实的，打得他疼，打得他娘都认不出来！小鬼子不傻，假的真不了。再说，这炮挪起来费劲，等咱们吭哧吭哧把炮拖走，鬼子的第二轮炮火又该到了。”
他看着林岚，语气里带着一丝焦躁。
“丫头，你倒是说句话啊。你不是能算吗？算算咱们怎么才能活下来。”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林岚身上。
那几个刚被科普过的秀才，包括孙明在内，都紧张地注视着她。
他们刚刚建立起来的“科学信仰”，正在被一个叫伊藤健的日本军官无情地动摇。
林岚终于开口了，声音里听不出任何波澜。
“我们没法让他算得慢，也没法让他算错。”
李云龙的眉毛拧成一个疙瘩。
“那不就是等死？”
“所以，我们得给他一些他算不明白的东西。”
林岚走到黑板前，拿起一截粉笔。
她没有写任何一个数字或公式，而是画了两个点，一个A，一个B。
两个点之间，隔着一段不小的距离。
“这是我们的两个炮兵阵地。”
她又在远处画了一个圈，在里面写上“目标”两个字。
“我们同时开火。”
“同时？”
李云龙愣住了，“咱们就这一门炮，怎么同时？”
“不。”
林岚摇头，“不是绝对的同时。是间隔几秒钟。第一门炮，在A阵地开火。炮弹升空后，第二门炮，在B阵地开火。”
她从A点和B点，分别画出两条截然不同的抛物线，但两条线的落点，都精准地指向了那个“目标”圆圈。
“伊藤健的观察哨会看到什么？”
“他们会看到两发炮弹，从两个完全不同的方向，飞向同一个目标。”
孙明扶了扶眼镜，他的镜片因为激动而起了雾，呼吸都急促起来。
林岚继续说，声音不大，却像锤子一样敲在每个人心上。
“他的计算员会得到两组完全不同的方位角数据。,咸^鱼~看·书. ′更?新¨最/全′他们想要解算出炮兵阵地，这两组数据就会在他们的计算公式里打架。”
“是A阵地打的？还是B阵地打的？或者，是AB中间的某个不存在的阵地打的？”
“这个过程，需要时间。他要判断，要筛选，要重新计算。等他好不容易算出两个都可能是真的阵地时，他要怎么选择？先打A，还是先打B？”
“等他的炮弹落地，我们的人早就撤了。”
林岚放下粉笔，转过身。
“他算得越快，数据冲突就越明显，他的脑子就越糊涂。”
“这就叫‘数据饱和攻击’。”
整个院子，落针可闻。 那帮老炮手们听不懂什么叫“饱和”，但他们听懂了。
这是要用两门炮，给小鬼子下个套，让他自己把自己绕进去！
“好家伙！”
李云龙一巴掌狠狠拍在大腿上，眼睛里迸射出骇人的光芒。
“老子听明白了！一真一假，不对，两门炮都是真的！一炮打他脑袋，一炮抽他嘴巴！让他不知道该捂哪儿！妙！真他娘的妙！”
他兴奋地在原地转了两圈，可脚下猛地一顿，脸上的兴奋劲儿瞬间垮了下去，变成了愁眉苦脸。
“可咱们……就这一门炮啊。”
他指着院里那根黑铁管子，那眼神像看着自家独苗儿子。
“上哪儿再变一门出来？”
王承柱也小声嘀咕：“是啊，这可是宝贝疙瘩，就一根……”
傅云深也皱起了眉头，这个战术听起来天衣无缝，可执行的基础根本不存在。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林岚的目光从李云龙的脸上，移到了院子角落里堆着的那堆杂物上。
有从铁轨上扒下来的钢板，有拆了庙门得来的硬木，还有几个从报废汽车上卸下来的轮轴。
那是独立团的全部家当。
她又回头看了看那几个满眼通红的铁匠，他们手里还紧紧攥着锤子和钳子，掌心全是燎泡和磨不掉的老茧。
“李团长。”
林岚开口。
“嗯？”
李云龙看着她。
“把最好的铁匠、木匠都给我。再给我二十个有力气的兵，负责搬东西和抡大锤。”
李云龙心里咯噔一下，有种不妙的预感。
“你要干啥？”
“兵工厂能造一门，我们就能造第二门。”
林岚的语气，像是在说今天晚饭吃什么一样平常。
“图纸在我脑子里。炮管用铁轨钢板卷，炮座用硬木头搭。虽然简陋，但打一发，足够了。”
李云龙叼着的烟屁股首接掉在了地上。
他看着林岚清瘦的身影，那眼神，不再是看一个女娃，而是在看一个披着人皮的……怪物。
“现在……造？”
他的声音都在发颤。
“对，现在。”
林岚看了一眼天色。
“天亮之前，我要看到第二门没良心炮，和五十发新炮弹。”
“你……”
李云龙想说你是不是疯了。
可他看着林岚的眼睛，那句话堵在喉咙里，怎么也说不出口。
那双眼睛像一潭深不见底的古井，能把人所有的质疑都吸进去，沉得无影无踪。
里面没有疯狂，只有一种能把天捅个窟窿再补上的绝对平静。
“好！”
李云龙把牙一咬，像是下了天大的决心，转身对着院子里发愣的兵扯着嗓子吼道：
“都听见了没有！把团里所有喘气的铁匠、木匠，都他娘的给老子叫过来！”
“炊事班，杀猪！今晚谁也不准睡！”
“给老子点起火把，照得跟白天一样亮！”
整个独立团的驻地，像一锅瞬间烧开的沸水，彻底活了过来。
人影在熊熊火把下奔跑，铁锤敲击钢板的“当当”声，锯子拉扯木头的“刺啦”声，在寂静的山谷里交织成一曲狂野的交响。
林岚没有休息。
她找来一块大木板，用木炭在上面画起了图纸。
每一个零件的尺寸，每一个接口的角度，都标得清清楚楚，精确到毫米。
李云龙搬了条凳子，就坐在她旁边，一口一口地猛抽着烟，眼睛死死盯着那些他看不懂的线条和数字。
在他眼里，那比观音菩萨画的符咒还灵。
傅云深走到她身边，递过来一个军用水壶。
“你己经一天没合眼了。”
“睡不着。”
林岚头也没抬，手里的木炭在木板上划出流畅的线条。
“闭上眼，就是伊藤健的那张脸。”
“你没见过他。”
“我见过很多像他那样的人。”
林岚手里的木炭顿了一下，在木板上留下一个深黑色的印记。
“他们穿着笔挺的军装，受过最好的教育，算着最精准的数据，然后用那些数据，最高效地屠杀我们的人。”
她抬起头，跳动的火光在她漆黑的瞳孔里燃烧。
“对付这种人，你不能比他更狠，要比他更不讲道理。用他最引以为傲的科学，把他拖进一个他永远算不明白的泥潭里。”
她画完了最后一笔，把图纸往满脸黑灰的铁匠头儿面前一推。
“看懂了吗？”
那铁匠头儿，端详了半天，又和身边几个老师傅交头接耳了一阵，最后猛地一拍大腿，唾沫星子都飞了出来。
“看懂了！林同志，您放心！这活儿，不难！”
“好。”
林岚站起来，走向那门己经造好的炮。
“孙明，王承柱，你们过来。” 两个人立刻像被点了名的学生，小跑到她跟前。
“从现在开始，你们两个，一人负责一门炮。”
林岚指着王承柱。
“你，负责一号炮。你的任务，不是打得准，是打得快。开火，卧倒，转移，我只给你三十秒。”
她又转向孙明。
“你，负责二号炮。你的任务，是打得准。我会给你精确的射击诸元，你的炮组，必须在五秒内完成调整。”
王承柱整个人都愣住了。
他当了一辈子炮手，一辈子追求的那个“准”字，现在居然不是他的任务了。
“一个诱饵，一个杀招。”
林岚看着他们两个，目光锐利。
“能不能骗过伊藤健，给李团长争取到攻城的时间，就看你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