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3章 客人,还是老师?
空气中飘着上好的龙井茶香。
“友好考察团”的领队,一个叫汤普森的美国人,正翘着二郎腿,陷在沙发里。
他端起面前的景泰蓝茶杯,凑到鼻子前闻了闻,脸上露出一种恰到好处的赞赏。
“赵政委,贵国的待客之道,真是令人印象深刻。”
政委老赵脸上挂着公式化的笑容,端着茶杯的手却没有动。
“汤普森先生客气了,朋友来了,我们自然欢迎。”
汤普森放下茶杯,发出一声轻响。
他的视线扫过陪同的中方人员,最终落在了角落里安静坐着的林岚身上。
“听说这位就是林总工程师?真是年轻有为。”
他的语气像是在夸奖一个聪明的晚辈。
“贵国这段时间取得的成就,我们都有所耳闻。当然……”
他话锋一转,身体微微前倾,“工业嘛,毕竟底子薄,起步晚,有些‘土法炼钢’的痕迹,也是可以理解的。”
他说的每个字都彬彬有礼,却带着嘲讽。
老赵嘴角的笑容僵了一下。
林岚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只是抬眼看了汤普森一下。
坐在她身边的傅云深,不动声色地将一个薄薄的牛皮纸袋,从桌下推到了她的手边。
林岚接过来,没有打开。
傅云深身体靠过来,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说:“汤普森,前‘马歇尔计划’欧洲办公室副主任,主导过对德工业的评估。他旁边那个德国人,叫施耐德,克虏伯的前总工程师。他们不是来‘友好’的。”
“他们是来验收的。”
“看看我们的脖子,被他们掐得有多紧。”
傅云深坐首身体,端起茶杯,仿佛什么都没发生。
轧钢车间里,热浪扑面而来。
巨大的轧机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烧红的钢坯在辊道上呼啸而过,溅起一片片火星。?2·8~看!书`网_ ~最,新′章¢节`更`新,快_
考察团的专家们都换上了工作服,脸上却带着明显的嫌弃。
那个叫施耐德的德国专家,站在一台正在运行的轧机前,眉头紧锁。
他拿出随身携带的测噪仪看了一眼,然后摇了摇头。
“噪音超过120分贝,能耗惊人。”
他用一种不容置辩的语气,对陪同的工厂厂长说。
“最关键的是精度。”
施耐德指着刚刚冷却下来的一块钢板,用戴着白手套的手指在上面划了一下。
“边缘卷曲,厚薄不均,这种钢板,在我们德国,只能回炉。”
他的声音很大,盖过了机器的噪音,周围的中国工人和技术员都听见了,一个个脸色涨得通红。
厂长是个老八路,手上的老茧比树皮还厚,他陪着笑脸解释:“施耐德博士,您说的对。我们这套设备,是从旧社会手里接收过来的,很多零件都磨损了,我们也是摸着石头过河……”
施耐德摆了摆手,打断了他的话。
“厂长先生,我理解你们的困难。”
他嘴角勾起一抹嘲讽,“但是,工程学的原理是普适的。落后就是落后,再多的解释也无法改变物理规律。”
他回头看了一眼汤普森,汤普森对他赞许地点了点头。
老赵的拳头在身侧握紧了。
他想骂娘,可是在这种场合,他只能忍着。
考察团里的其他专家也围了上来,对着那台轧机指指点点,不时发出几声轻笑。
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所有人的目光,都不自觉地投向了站在人群后面的林岚。
林岚只是静静地看着那台轰鸣的机器。
她没有反驳,也没有辩解。
她忽然迈步,朝着那台轧机走了过去。
“林总工,危险!”厂长大喊一声。?x·g+g¢d+x~s\.?c~o,m′
林岚没理他。
她在震耳欲聋的噪音中,走到了轧机旁。
工人们惊愕地看着她。
施耐德和他的同事们则抱起手臂,像是在看一场好戏。
林岚没有带任何仪器。
她只是侧耳,听着机器内部齿轮和轴承的运转声。
然后,她伸出手,手掌虚放在高速运转的机座外壳上,感受着那细微的震动。
几秒钟后,她收回手,转身对旁边的车间主任说:“停机。”
车间主任愣住了。
“按我说的做。”林岚的语气不容置疑。
刺耳的警铃响起,轧机缓缓停了下来。
整个车间瞬间安静了许多。
林岚走到旁边的操作台,拿起粉笔,在一块小黑板上飞快地写下了一串数字。
“二号传动轴的轴向间隙,大了0.3毫米。”
“冷却液的循环泵压力,低了百分之十五。”
“还有主电机下面的减震基座,右后方的螺栓松了,导致整个机组有轻微的共振。”
她每说一句,施耐德脸上的表情就变幻一分。
从嘲讽,到惊愕,再到难以置信。
他根本不相信有人能靠听和摸,就诊断出这些微米级和压力值的偏差。
林岚放下粉笔,看着目瞪口呆的车间主任。
“按我说的参数,现在调整。半个小时。”
半个小时后。
在所有人的注视下,轧机再次启动。
“嗡——”
机器运转的声音,依旧巨大,但那种刺耳的、狂躁的轰鸣消失了,变得沉稳、顺畅。
施耐德下意识地看了一眼手里的测噪仪。
指针稳定在了95分贝。
一块烧红的钢坯,再次通过轧机。
这一次,它像被熨斗烫过的布料一样,平整、光滑。
一名工人拿着卡尺冲上去,在冷却后的钢板边缘和中心飞快地测量着。
他抬起头,声音因为激动而颤抖。
“报告林总工!厚度公差……0.05毫米!完全达到优等品标准!”
“哗——!”
整个车间的中国工人,爆发出雷鸣般的欢呼和掌声。
他们看着林岚的眼神,充满了狂热的崇拜。
施耐德呆立在原地,手里的测噪仪滑落在地,他都没有察觉。
他死死地盯着那台脱胎换骨的轧机,又看了看黑板上那行字,嘴唇翕动,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那不是调整。
那是魔法。
汤普森脸上的笑容,彻底僵住了。
随后的技术交流会,气氛变得异常诡异。
西方专家团的傲慢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探究和警惕。
会议室里,面对专家们提出的各种关于材料学和冶金工艺的问题,林岚只是偶尔回答几句。
“关于高温合金的蠕变问题,”
一个法国专家问道,“我们通常采用添加铼元素来解决,但成本很高。不知林总工程师有什么看法?”
林岚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口气。
“铼元素确实有效,但思路有些僵化。”
她随口说道,“你们有没有想过,在不改变主要成分的情况下,通过特定的热处理工艺,诱导材料内部形成某种……比如,类似准晶体一样的亚稳定结构?或许能大幅提升其高温下的结构稳定性。”
“准晶体?”
会议室里,所有西方专家都愣住了。
这个词,他们只在最前沿的理论物理期刊上见过,还处于纯粹的数学猜想阶段。
还没等他们反应过来,林岚又像是自言自语般地补充了一句。
“当然,这只是个不成熟的想法。就像我们最近在研究的,如何利用非平衡态等离子体对特定频段的雷达波进行散射和吸收,理论上似乎可行,但工程实现太复杂了。”
“等离子体……隐身?”
汤普森握着钢笔的手,猛地一抖,在笔记本上划出一道长长的墨痕。
他抬起头,惊骇地看着林岚。
这个年轻的中国女人,她到底在说什么?
她说的每一个词,都像一把钥匙,打开了一扇他们闻所未闻的大门。
但门后,却是一片他们完全无法理解的,浩瀚的迷雾。
他们是来摸底的。
结果,对方却给他们画了一整片星空,让他们自己去猜。
这次交流会,草草结束。
专家团带着一堆无法理解的名词和满腹的疑窦,连夜向各自的国内发回了加密电报。
林岚的办公室里,傅云深递过来一杯温水。
“他们短期内,不敢再提什么‘技术援助’和‘封锁’了。”
傅云深的声音里,带着一丝笑意,“他们现在更头疼的,是如何向上面解释,他们听到的那些‘天方夜谭’。”
林岚揉了揉眉心,连日的劳累让她有些疲惫。
“这只能拖延一时。”
“没错。”
傅云深脸上的笑意收敛了,“真正的麻烦,己经来了。”
他将另一份电报放在林岚面前。
不是好消息。
“西南边境,几个月前开始出现不明原因的瘟疫,最初只是小范围。但最近半个月,疫情突然大规模爆发。”
傅云深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股寒意。
“我们的情报人员查到,有国民党潜伏的特务,利用当地的落后和迷信,在水源里散播病毒,并且阻挠我们的医疗队进入。”
“他们想在我们的后方,制造一场巨大的人道主义灾难。”
林岚拿起电报,看着上面报告的一串串急剧上升的感染和死亡数字,眉头紧紧锁了起来。
窗外,是北平城的万家灯火,一片安宁祥和。
可在那片光芒照不到的远方,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己经开始。
无数的生命,正在死亡线上挣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