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悬浮

鶑夜色浓得像化不开的墨。

叶川躺在坚硬的木板“床”上,毫无睡意。

屋外死寂,连虫鸣都消失了,只有风穿过巷子时,发出呜呜的声响,像是某种不知名生物的低语。

他睁着眼,望着天花板的黑暗轮廓,脑子里反复回想着傻丫的话。

一个不能被提及,却又提供庇护的“河神”。

一个所有村民都狂热信奉,却又说不出具体事迹的神……

身旁的杨旭倒是没心没肺,呼吸匀称,偶尔还砸吧一下嘴,不知在做什么美梦。

叶川翻了个身,木床发出轻微的“嘎吱”声。他闭上眼,强迫自己入睡,但精神却异常清醒。

不知过了多久,倦意终于袭来。

……

第二天,叶川是被一阵喧闹声吵醒的。

他坐起身,感觉脑袋昏沉沉的,像是被灌了铅。一夜未眠,让他精神极差。

眼前的景象有些模糊,桌子,长凳,都带着一层淡淡的重影。

他揉了揉太阳穴,以为是没睡好导致的。

“叶老师,你醒了?”杨旭已经穿戴整齐,正凑在门口朝外看,“外面好热闹啊。”

叶川眨了眨眼,想让视线重新聚焦。

可那重影不但没有消失,反而愈发清晰。

不对。

这不是重影。

他看见的,是两个截然不同的画面,诡异地叠加在了一起。

一个画面,是眼前这间破旧但干净的屋子,杨旭和傻丫就站在门口。

而另一个画面……

是尸山。

无边无际的尸体堆积成山,残肢断臂交错,暗红色的血浸透了黑色的土地,汇成一条条小溪。

天空是灰败的,空气里弥漫着腐烂与绝望的气息。

这间屋子,正处在尸山血海的正中央。

叶川的呼吸停滞了一瞬。

他猛地闭上眼,再睁开。

幻象还在。

那片炼狱般的景象,如同烙印一般,死死地焊在他的视野里。

他甚至能“闻”到那股浓郁的血腥味。

怎么回事?

他竭力保持镇定,视线在那片尸山上扫过。

突然,他的目光凝固了。

在那尸山的顶端,层层叠叠的尸骸之上,好像有一个人影。

那人影是站着的,在一片死寂中,突兀得像一根插在坟墓上的木桩。

是个活人?

叶川想要看得更清楚些,他集中精神,试图穿透那层血色的薄雾。

“叔叔!”

傻丫清脆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一只小手拉了拉他的衣角。

眼前的幻象瞬间破碎,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水面,荡起一圈圈涟漪后,消失得无影无踪。

尸山血海不见了,只剩下眼前这间普通的屋子。

叶川胸口剧烈起伏,额角渗出一层细密的冷汗。

刚刚那是什么?

“叶叔叔,你怎么了?脸好白。”傻丫仰着头,大眼睛里满是关切。

“没事。”叶川定了定神,“外面在做什么?”

“在给新娘姐姐准备嫁妆呀!”傻丫的语气立刻变得雀跃起来,“村子里的人都在帮忙呢!可热闹啦!”

杨旭也回过头:“我刚听了一嘴,好像说今天要把所有嫁妆都备齐。叶老师,咱们也去看看?”

嫁妆?

这或许是个探听消息的好机会。

他点了点头,站起身,跟着杨旭和傻丫走出了屋子。

村子里果然和傻丫说的一样,一改昨日的死气沉沉,到处都是忙碌的身影。

村民们脸上挂着喜气洋洋的笑容,彼此高声打着招呼,搬运着各种东西,朝着村头的方向汇集。

那股发自内心的喜悦,真实得让人有些恍惚,仿佛昨夜的诡异和恐惧都只是一场梦。

三人刚走到村口,就被一个抱着一捆红布的大娘给拦住了。

“哎哟,你们是谁啊?算了不管是谁,快快快,别愣着了,都来帮忙!”

大娘不由分说,将红布塞进杨旭怀里,“送到村头那棵大槐树下,快去!”

杨旭抱着那捆比他还高的红布,一脸错愕,想推辞都找不到机会。

叶川也被一个壮汉拉住,让他帮忙把一口沉重的木箱抬过去。

村民们的热情近乎一种不容拒绝的强硬,推拒的话语到了嘴边,又被他们脸上那种狂热的笑容给堵了回去。

两人对视一眼,只好顺着人流,一边干活一边打探消息。

杨旭昨晚睡得好,再加上没有记忆模糊的症状了,精神都好了很多,发挥他嘴甜的优势,凑到一个正在清点粮食的婶子旁边。

“婶子,这新娘子可真有福气,要嫁给河神大人了!咱们这嫁妆准备得可真丰盛!”

那婶子头也不抬地数着口袋,脸上满是骄傲:“那是自然!献给河神大人的东西,怎么能马虎?”

“那……新娘子什么时候能见着啊?这么大的喜事,我们也好沾沾喜气。”杨旭又问。

“新娘子金贵着呢,要等到献祭那天,才会让她出来。”婶子终于抬起头,神秘兮兮地压低了声音,“到时候,你们就能见到我们村最美的姑娘了。”

叶川在一旁听着,心里却在琢磨另一件事。

他看着村民们搬运的东西,有成袋的粮食,有封装好的钱财布匹,还有一些牲畜。

这些,似乎都是正常的嫁妆。

他走到一个正在给猪系红绸的老汉身边,状似无意地问道:“大爷,除了这些粮食钱财,还有别的嫁妆吗?”

老汉手上的动作一顿。

他抬起头,浑浊的眼睛看了叶川一眼,脸上的笑容淡了几分。

“该有的,都会有。”

这句回答,说了等于没说。

叶川换了个问法:“我是说,有没有什么……更特别一点的,能体现咱们对河神大人最大敬意的嫁妆?”

老汉沉默了。

他低下头,继续慢吞吞地系着红绸,嘴里含糊不清地嘟囔了一句。

“……到时候,献给河神大人,就知道了。”

说完,便不再理会叶川,牵着那头猪,汇入了忙碌的人群。

叶川站在原地,看着老汉的背影。

杨旭也凑了过来,小声说:

“叶老师,我问了好几个人,都这样。一说到粮食钱财,他们都特骄傲,可一问还有没有别的,他们要么不说,要么就说‘到时候就知道了’。”

看来,那“别的”嫁妆,才是关键。

那“别的嫁妆”,究竟是什么?

两人直到天黑也没得到答案。

……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整个村子就被震天的锣鼓声给唤醒了。

那声音铺天盖地,敲得人心脏都跟着一起颤动,驱散了晨雾,也驱散了最后一点睡意。

叶川和杨旭走出屋子,被眼前的景象惊得说不出话。

村里所有的道路都铺上了红色的地毯,家家户户挂着红灯笼,村民们换上了崭新的衣服,脸上洋溢着一种近乎癫狂的喜悦。

一支游街的队伍从村子的另一头缓缓走来,唢呐声尖锐刺耳,锣鼓喧天。

队伍的最前方,是几个吹着唢呐的汉子,他们鼓着腮帮,吹得脸都涨成了猪肝色。

后面跟着一群提着花篮的妇人,一边走一边向空中抛洒着花瓣。

而在队伍最中央,被所有人簇拥着的,是一件大红的喜服。

那是一件做工极为精致的嫁衣,金线绣着繁复的龙凤图案,在晨光下闪烁着华丽的光泽。

可最诡异的是,那件嫁衣是凭空立着的。

它被一种无形的力量撑开,袖子微微摆动,裙摆随着队伍的前行而起伏,仿佛里面真的有一个看不见的人,穿着它在行走。

叶川僵住。

杨旭更是直接揉了揉眼睛,凑近了些,又退回来,脸上满是不可思议。

“叶、叶老师……你看那衣服……”他压低声音,语气里带着一丝颤抖,“里头……是不是没人啊?”

“我看见了。”叶川的声音有些发沉。

他不仅看见了,他还感觉到了一股微弱但极其阴冷的气息,就萦绕在那件喜服周围。

村民们却对此视若无睹。

他们围着那件凭空行走的喜服,脸上的笑容真挚而狂热,眼神里充满了敬畏和祝福,仿佛他们真的能看见一位绝美的、含羞带怯的新娘。

杨旭不死心,他拉住一个路过的村民,指着那件喜服,小心翼翼地问:“大哥,这……这新娘子怎么……看不见啊?”

那村民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了。

他用一种看傻子般的眼神上下打量着杨旭,又看了看叶川,语气里带着几分怜悯和鄙夷:

“你们外乡人,心不诚,自然是见不到河神大人选中的新娘的。出嫁前一天的送喜,这可是天大的福气,你们没这个缘分!”

说完,他摇了摇头,满脸“朽木不可雕也”的表情,转身又汇入了那片欢乐的人潮。

杨旭碰了一鼻子灰,悻悻地回到叶川身边。“他们好像真的觉得那里有个人。”

叶川没有说话,只是目光紧紧锁定着那件诡异的喜服。

就在这时,杨旭忽然四下张望起来。“咦?傻丫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