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37章 如此大将,腹背受敌

孟秋己巳,清流。

有些闷热的天光照在外面,刘光世坐在大厅里面,赤裸着上身,拎着冰镇过的酒壶往口中倒着酒,门外亮晃晃的光线下,穿着粗衣的下人正抬着木箱子往他这边走。

不久,二十余木箱整整齐齐陈列在大厅的青石砖上。

刘光世站起来挥下手,这些辛苦半日的下人擦着额头的汗水走了出去。

这将门出身的一军统帅站起身,也不知他喝了多少,身子摇晃一下,晃晃悠悠的走去木箱那边,一手拿着酒壶,一手将木箱盖子一抬。

啪——

箱盖大大的打开,发出轻响。

视线中,满满一箱子的铜钱带着一股子金属的臭味儿直冲天灵盖。

“呵呵呵……”

刘光世摇晃站起身,高高拎起酒壶,仰起头,手一斜,晶莹的酒液从壶嘴儿倾泻进入他口中。

哗哗——

酒水在口中快速积攒,刘光世手一停,“嗯!”一声将酒咽下去,往前一步,弯腰将另一箱子猛的打开。

啪——

钱币入眼。

“咕嘟!”

对着壶嘴儿喝了口酒,刘光世哼着荒腔走板的小调,一边往前走,打开一个,喝一口酒,转动的身形虽是晃动不休,步伐却是稳的很。

木箱一个个打开,过半都是装着铜钱的木箱,小半儿的箱子在天光下闪耀银子的光芒。

“嗝——”

打出一个大大的酒嗝,刘光世带着古怪的笑容抬起酒壶喝一口,随后皱眉,打开壶盖闭一只眼对着里面看看,张开口抬起手对着嘴空了空。

“娘的……”悻悻放下手刘光世挺着腰转头:“喝完了。”,哼着小曲向着自己的桌子走去。

黄昏时分,天边燃起火烧云,清凉的风从院子吹入房中,开过所有木箱的身影仍是坐在桌前自斟自饮,时不时哼个曲儿笑上两声。

外面跑过来两个亲兵,天光下满头的大汗,看着他在喝酒哼曲儿,连忙上前拜见:“将军,最新战报,北贼自泗州杀过来了。”

刘光世正笑得跟朵花似的持着酒壶倒酒。

今日他喝的有些多,耳朵沉了些,有些飘忽的目光看过去:“啊?你说甚?”

“北贼自泗州杀过来了!先锋已近白塔镇!”

提高的声音在室内回荡,倒酒的身影震了一下,刘光世抬头死死盯着他:“啥?!”

“将军,北贼杀来了,咱们怎办?”

哗哗——

酒水从酒碗中溢出,迅速的流过桌面,刘光世“哎!”一声站起身,撞翻身后的椅子,一条腿上满是酒渍。

圆睁着醉眼,这时候这人也顾不上裤子湿了,一迈步,腿一软差点儿跪下去,连忙一伸手扶住桌子。

乓啷——

桌上的盘碗响成一片,菜汤、烤肉流下的油水顷刻间覆满他手臂腰腹,刘光世浑然无觉,踉跄着前冲过去,带着菜汤肉油的大手一把抓住报信儿的人,另一手食指指着他,喷着酒气:“你……你这厮……再……再说一遍!”

那人欲哭无泪的瞄一眼刘光世脏兮兮的大手,忍着不适开口:“齐军打过来了将军,咱们怎办?”

“怎……怎办……”刘光世晃晃悠悠的盯着他,似是感到不适,脑袋不由自主地甩了甩,盯着对面的人站直一下身子,摇晃两下。

“哕——呕……哕——”

酸臭难闻的呕吐物对着那人胸口就喷了过去。

胸口瞬间有温热湿润的触感传来,对面的人绝望的闭上眼。

旁边一同来通知的亲兵当下就向自己左边越出去,眼神儿嫌弃的看着张口呕吐的主将,顺便横跨出腿,再次向旁移了一大步,看着两人的眼睛转移开,看的久了有些想吐。

“嗯……”

刘光世吐完了,擦了擦嘴,踉跄一下,没站住,当下朝着后面倒下去,嘴里面嘀咕了句什么,抓抓胸膛,眼皮努力的睁着,却仍只是一条看不清的缝隙。

“……”被吐了一身的亲兵已经不想说话,闭着眼,身子抖个不停。

另一亲兵尽量不去看身上沥沥拉拉滴水的同伴,上前看看刘光世,尝试叫一声:“将军,还请下令……将军,将军?”

夯——

夯——

打鼾的声音传入两人耳中。

那亲兵一拍手:“得,这位爷醉酒睡了。”

“先别管他了,救命……”弱弱得声音从身后传过来,挨了一身的人勉强睁开眼,只觉得刺鼻的气味儿同样熏人眼:“快给我找个地方洗洗!”

另一人回头看他一眼,表情嫌弃:“自己找地儿洗去,死到临头了,哪个还管你干不干净。”

“这是你逼的啊!”

“你干什么?别过来!啊!!停!停!停那儿!老子去给你打水!”

鸡飞狗跳的声音在屋中响着,刘光世似乎觉着吵闹,翻个身,含糊的嘟囔一句,在冷硬的地面继续睡着。

只是齐军兵马南下,侵攻甚急,这等焦急时刻如何有人敢真个任他睡死过去,那两人出去清洗一番,又回来喊了几个人前来。

湿水擦脸,烟熏火燎,除了让这睡着的刘家二郎嘟囔一声,都没什么清醒的迹象。

几个动手的亲兵也是真的急了,嘴唇都起了几个燎泡,相互看一眼,终于亲卫头子一咬牙一跺脚:“取冰块来,泡入井水中,泼醒将军。”

其余几人见他发话,连忙去办,不多时间就将所需的东西准备好,那亲卫头领亲自上前,犹豫一下,先是将刘光世双手泡入满是碎冰的盆中。

这人虽是在梦中也有着知觉,使劲儿的抽了下手,被那亲兵按着不能动,又慢慢没了动作。

“该死……”

这人看看睡死的刘光世,松开抓着他臂膀的手:“泼泼泼!快些弄醒将军。”

哗——

哗——

哗——

“呼哈——”

足足三盆冰水下去,刘光世一个激灵坐了起来,双手抱臂在胸,狠狠打一个喷嚏,怒目圆睁:“谁?谁干的!”

几个亲兵面上讪讪,那头领一步上前:“将军,齐军兵入我滁州,多则五日少则三日就能杀来清流,怎办?”

刘光世顿时睁大眼睛:“齐军来了?!”,呼的站起身,死死盯着他:“什么时候的事?”

“傍晚时候,我等来通知将军,将军吃酒睡过去了。”

刘光世面孔阴沉:“现在什么时辰了?”

“酉时末,将军已是睡了一个半时辰了。”

刘光世神色大变,啪——,一巴掌甩在亲兵头领脸上:“怎地现在才叫醒洒家!”

“这……我等……”那亲卫头领神色委屈,暗道你睡得死猪一般,叫你也不醒,这能怪的了谁?

只是这话他与其他人谁也不敢说。

“算了算了。”刘光世神色惊慌,顾不上发火:“快将东西收拾好,随洒家去和……”

话语停顿一下:“不行,和州靠庐州太近不能去,随洒家过来水,咱们去六合城,从瓜步镇渡江。”

一群人得了吩咐自然不敢怠慢,连夜将刘光世搜刮的钱财珍宝打包装车,足足装了半百之数,方才在天亮之时完成。

随即这位镇守滁州的安抚使,发出军队集合的命令,他麾下军队本就是鱼龙混杂,多为乱匪草寇投诚过来,听闻要走,不少将领当下带人闯入城内民宅,抢掠一番方才去往城外集合。

刘光世却是等不及自己麾下五万军兵全数到齐,当下带着三万余人狼狈而逃,准备东渡来水河,一路向着真州进发。

……

奚胜前锋京超一路急赶,白塔镇不过五百守军,见着齐军杀过来什么话也没说,官员出城、守军自束,将这不大的城池献给了正为赶路而心急的先锋将。

京超大喜,留三百人守着这里,带着所部两千五百兵马一路向着清流而去,刚刚到了地方就见着城池四门大开。

他也是胆大,当下命令军队抢占城门,入城就见一群群的宋军兵痞在抢掠民宅。

虽是不知发生何事,然刘光世大军已是不见乃是事实,这位曾在禁军三衙厮混过的将领盘算一瞬,立时率军进城平乱。

清流的平民百姓正在水深火热之中,见着齐军入城反是帮着自己,顿时来了精神,一时间城中宋军陷入人人喊打之地。

比及城内骚乱平息,后续山士奇、王伯龙两部兵马增援过来,已是两个时辰之后。

“刘光世跑了?”

“来的晚了些。”京超看着两个到来的同僚遗憾的摇摇头:“我来之时,城外刘光世的兵马已经不见了踪影,我也不知其所踪,只能先入城平叛。”

山士奇、王伯龙齐齐叹口气:“算那老小子命好,这般也好,本来还是做了准备血战的准备,如今平白得了此处,看庐州的宋军还能如何。”

当下三人向着后方中军传讯,三人各自商议一番,京超部急行军辛苦,留这里休整一日,王伯龙与山士奇两部转为先锋先行,直扑全椒县。

一日行军,半日攻城,驻守全椒的守军投降,王伯龙又与山士奇将麾下骑兵尽数派出封锁滁州陷落消息。

庐州的后方正式向齐军放开。

孟秋下旬,己丑。

齐军中路军六万余兵马清除滁州至合肥一线守军后,又占据合肥东北部永安镇,军中主力在王伯龙、狄雷、山士奇、马灵带领下向合肥围过去,而奚胜则是在合肥南部,淝水沿岸开始布防,以求能够彻底堵上宋军的后路。

自上个月起,齐军发挥骑兵的速度优势,在宋军周围游走猎杀斥候探马,虽不至于使得刘琦等人变成瞎子聋子,也使这些人获得信息的速度慢了下来。

舒城陷落三日后方才得到消息,只是彼时已晚,只能眼睁睁看着吕布率千骑右武卫铁骑回归中军,军中三将什么事情也做不得,只能在心中懊恼未曾想到对面以悍勇直率闻名的君主竟然用了替身,自己跑去偏师督战。

而今次,合肥兵马闻讯后方出事已经是在两天之后,军中众人闻之者莫不是长吸一口凉气。

“……二位准备突围吧。”刘锜神色有些哀伤,此一战,三名得力部将战死,损失兵马近两万,其中三成阵亡,千余人再上不得战场:“本将有守土之责,为二位拖着前方的齐皇。”

岳飞、郦琼也是面色不好看,闻言先将劝说的话咽了下去,半晌,前者吸一口气:“此一退,怕是长江北岸尽付敌手,我等再想过江,怕是要付出更多代价。”

郦琼嘴角动了动,耳听着刘锜开口:“再不退,等淝水沿岸布满齐军,你等就连江南也回不去了。”

“刘将军也不必非要在这死战,此时军中善战如将军者并不多,还望将军以朝廷为重爱惜己身,使人传讯巢湖水军前来接应,一起退回江南。”岳飞目光平淡,转头望向外面:“只是不知齐军那队过江的兵马去了何处。”

刘锜没有接前者撤兵的话茬,沉默几息,缓缓开口:“去哪儿都不会是让人高兴的消息……”

蝉鸣之声在耳边回荡,郦琼看看两人,神色变换良久,终于开口:“军情中可说大刘将军如何?”

这却是刘锜、刘光世二人皆姓刘,他三州军队靠的近,军中将领平日不免提及彼此,刘光世年岁又长于刘锜,是以被称大刘将军。

岳飞皱皱眉头,虚垂下眼帘。

刘锜面色怪异的看眼郦琼,直将这将看的浑身发毛,沉吟片刻方才开口:“军中情报有言,刘光世将军未曾与齐军接战,已是率部不知去向,本将以为……”

咕嘟——

郦琼心猛的一沉,片刻的停顿让他忍不住狠狠咽下口口水,耳中听着对方声音:“或是已经先我等一步过江了。”

听者的心,沉了下去。

……

同一时间。

夏日蝉鸣声在临安躁动,灼热的阳光照射着大地,刚刚下过雨的地面升腾起水汽,蒸笼一般笼罩着这座城市。

早些时日,来自西、北两面的快马飞快进入城中,一张张战报雪花一般涌向枢密院,汪伯彦、黄潜善两个见状面面相视,有心不报,却不敢等着齐军大举渡江过来,迟疑了数日,终于在今天将军情呈现给赵构。

“田师中战败,海陵求援……”

“张俊援兵被破,退守……”

“盱眙被围,求援……”

“齐军西路兵马由吕布率领,御驾亲征庐州……”

“海陵被破,扬州张俊被齐军水陆两军攻打甚急,求援……”

“齐军兵破泗州,南下滁州……”

“滁州已破,刘光世未战而撤兵……”

赵构一张张的看着,念到此处陡然站起:“跑了?!”

破音的喊叫声震得厅中众臣耳朵嗡嗡作响,年轻的皇帝一把将战报拍在桌子上,视线看去下一个,突然眼前一黑,晃动一下站住:“庐州合肥成孤城了?”

不敢置信的看:“这么多紧急之事为何现在才报给朕?!”

“军情一日一变。”黄潜善咽下口水:“臣以为我朝在江北如此多兵马,或有转机。”

“转机个屁!”赵构面色通红,难得爆了粗口,一把将所有军情攥在手中,在空中晃的哗哗作响:“齐国大军压境了,你们还在这里瞒报,想朕死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