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45章 为国为民,请君面谈

吵闹、喧嚣。

这是赵构第一次在这新皇宫中感受到这般嘈杂的声响,随着渐渐接近,外面的声音清晰传入耳中。

“……为天下除害。”

“清君侧,杀阉宦!”

“我等不反官家,只诛阉人!”

数千人的吼声越过不高的宫墙,让赵构心头发凉,膝盖有点儿软,后边行走的宰相朱胜非见状,连忙疾走两步一把扶住他,随后低着头什么也没说。

赵构看他一眼,深吸一口气,走了两步在他胳膊上拍一拍,朱胜非随即会意放开。

年轻的宋朝皇帝走上宫墙,下方一道道身影站的笔直,前方皆是持盾拿刀的身影,后方两排长枪手,在后是弓手。

赵构没心情也没仔细去看,这战阵越往后越是与前方反着来。

他的视线越过排的整齐的人,看向后面的士卒,站位相比前方的战阵有些许的散乱,不过这数千人持着刀兵填满了宫前的大道,延绵向两旁,几个披甲的人站在“苗”、“刘”的大旗之下,顿时明白这是今日的正主儿。

深深吸一口气,年轻的皇帝高声呼喊:“苗傅,汝欲叛宋乎?”

下方,苗傅一挥手:“别喊了。”

身旁张政、兄弟苗翊连忙大声朝旁边的人群大喊:“别喊了!”

“都闭嘴。”

喧闹的声音渐渐停下来,苗傅、刘正彦两个带着数十亲兵缓步上前,如今正主儿出来,他们自然也要前去见一见。

前方韩世忠见着人上来,对着麾下摆摆手,战阵立马裂开一条缝隙,让这些人走过去。

苗傅赞赏的看了眼韩世忠等人,觉得这赤心军的将士甚是识趣,这等在宫前组成战阵的举动也够排场。

一行人缓缓走到盾阵前方,宫墙上传来问话声音:“苗傅,你欲叛国乎?”

苗傅突然矮了下去,山呼参拜赵构:“臣苗傅拜见官家,臣不敢叛国,今日起兵只想为天下除害。”

赵构在上方见状,急速的心跳缓了缓:“你说并未叛国,那带这般多军队前来做甚?!”

苗傅趁机站起,伸手一指上方:“官家身边尽是该杀之人,阉宦在外敛财无度,百姓苦不堪言,堪比前朝大贪!”

放下手,声音洪亮:“这些阉宦不知全心伺候官家,反是结党营私,只要与其交好就能窃居高位,如枢密使王渊就是他们爪牙,为其搜刮钱财,随意调动军队为其私用,此等公私不分之人缘何能入枢密院主持军政。”

两臂向旁边伸展:“汪伯彦、黄潜善昏庸误国,却仍在这朝堂高坐,官家可知就是因为这两人不作为,北贼已经快要过江?!”

手臂放下,一手握住剑柄,一手向后一指竹竿:“如今王渊已经被臣斩杀,在外的宦官也已经被捕杀死,如今只剩下官家身边康履、蓝珪、曾择三个,只要杀了他们以谢三军,臣等仍愿为官家而战,为大宋死节!”

苗傅、刘正彦的士兵在后趁机高呼:“请诛阉宦!”

声音震动,苗、刘等人面上露出势在必得的模样,却是没看见,后方自称赤心军的兵将中不少人低下头,使劲儿咬着牙关,有人用手拧着手背,半响方才似笑非笑的抬起头。

城头赵构被呼喊之声逼的向后退了一步,站稳之后试探开口:“卿之所言,朕知晓了,只是这些宦官有过错,将他们流放海岛就是。”

向前一步抓着宫墙上的木栏:“另外朕还可任命苗卿为承宣使及御营使司都统制,刘卿为观察使及御营使司副都统制,今日之事就此作罢,如何?”

苗傅抬头,似乎看着赵构眼中的希冀,不由冷笑一声:“官家,若我等想要官职,只需结交这些阉宦就好,何必做下此等大逆不道之事?”

赵构心一沉,一时间有些失了方寸,顾视左右:“此贼不停,奈何?”

两浙西路安抚使司机宜文字时希孟在后拱手:“今日兵灾乃是因宦官而起,不杀不足以平民愤,官家何惜这些残缺之人。”

“这……”赵构面皮抽一下:“都随朕日久,还是朕自幼就随侍身边的,杀之不忍。”

军器监叶宗谔上前开口:“官家,康履结党营私,搜刮钱财,强占良田商铺,这些事就连臣也听闻,何必维护这等败类?”

赵构缓缓看向后面的内侍,康履浑身都如筛糠,见他看来猛的瘫坐地上:“官……官家……”

赵构见状知道不假,咬咬牙,一挥手:“将他送给下去。”

“官家!!”

当下有禁卫将大叫挣扎的康履按住,有人准备好竹篮,将这太监按进去,顺着城墙垂下去。

苗傅见了眼睛一亮,看一眼刘正彦,两人眼中同时闪现一抹得色,吩咐左右亲兵:“来人,将那奸阉抓过来,腰斩!”

立时有人跑了出去,抓着“饶命,饶命!”尖叫的康履向后拖,有苗傅亲卫拔出刀,看着两个同僚将人按着,狠狠劈下。

“啊——”

惨叫响彻皇宫前方,宫墙上的人纷纷摇头叹息,赵构闭眼将头转开,这一刀没能将人分开两截,他不忍看着从小伴着自己长大的内侍受此罪。

那亲卫面上有些尴尬,抬刀看看刀锋,甩去鲜血:“按紧点儿!”

那两个按着康履的士卒翻个白眼。

“快砍吧!”

“你到底行不行?”

那士卒脸上一红,“怎么不行!”,双手握刀下劈。

“啊啊——”

再劈。

“啊啊啊——”

再劈!

锵——

刀锋触地,腥臭之气扑鼻。

这人终于站直身子,看着在地上疼的四处爬动的半个太监,转头迎着军中众人的目光,硬着头皮挺挺胸:“看什么,老子厌恶这死太监,多砍几刀不行啊!”

哄笑声从人群中传来,赵构在上方紧紧握着拳头,努力稳住身形:“朕已经按照你们说的做了,可以退兵了吧?”

苗傅、刘正彦相互看看,后者上前一步高声叫喊:“官家地位来路不正,以后如果渊圣皇帝归来,将何以自处?”

赵构气的浑身发抖,身后宰相朱胜非看向他:“官家,不若臣下去与叛军交涉吧,定然为朝廷争取平叛的时间。”

赵构无奈点头:“一切拜托藏一了。”

……

韩世忠、徐宁、韩常三人在后边阵中听着、看着,见状彼此对视一眼,韩世忠微微前倾,轻声开口:“咱们也要准备下,洒家看这两个也是蠢的,这等时候还在这唱剧不干正事,不知所谓。”

韩常看看城头,低头开口:“这距离,我有把握射死那赵构。”

“不必,咱们毕竟人少,杀了赵家小儿洒家怕得不偿失。”韩世忠摇头,轻声道:“一会儿洒家想办法将这小儿弄下来,有他在,进退都由着咱们。”

徐宁看一眼前方站着的苗傅等人:“这些人怎办?”

“都在咱们眼皮子底下。”韩常笑的甚是开怀:“一块儿带着就是。”

韩世忠一点头:“洒家也是这般想的。”,抬头看看上方:“一会儿洒家上前,徐宁将军居中策应,韩常准备应付后面人马。”

徐宁、韩常两个用力点头。

这三个计较已定,韩世忠示意左右跟着他上前,韩常则是带着人向后缓缓退却,徐宁见两人行动,轻声吩咐军中射手做好准备,又命人准备毒药烟球,一旦有事即刻发动。

战马前方的身影闪开,韩世忠到了刀盾兵前方,此时朱胜非正同苗傅、刘正彦两个交涉,二者只要赵构退位,册立皇子赵旉,朱胜非言说皇子不过幼童,如今北朝侵攻甚急,立皇子就要亡国。

三人正争执不下,韩世忠眼珠一转,陡然开口:“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教祖道君皇帝已经有先例,为何不能?”

朱胜非闻言顿时语塞。

苗傅、刘正彦顿时大喜:“就是这个道理,先皇已经有过让位皇子先例,今日之事亦是应该如此。”

朱胜非色变:“渊圣皇帝当时已经成人,如何能同稚子并论!”,伸手戟指几人:“尔等分明心怀不轨,欲要挟天子以令诸侯!”

苗傅面上一红,大手一挥:“放屁!老子忠心日月可表,我已经说了,今日只为清君侧,如何有其他心思!”

“空口白话谁人不会说!”朱胜非冷笑:“本相才不信你这套!”

“你!”

苗傅大怒,上前一步,旁边刘正彦一把拉住他,摇头示意别急。

韩世忠从战马上下来:“其他不说,你一介臣子如何能替官家下决定?还是请陛下亲自下来分说今日之事。”

看朱胜非看疯子似的目光,韩世忠一拍胸口:“我莫提对莫家列祖列宗发誓,定护官家周全,若违誓言,死后抛尸荒野,永不能回祖坟!”

“莫将军……”

苗傅、刘正彦有些惊讶的看着他,张张口又闭上,看向同样面有震惊之色的朱胜非:“既然莫指挥使如此说,我二人也在此对天发誓,定不会为难官家,如违誓言,死后不入祖坟。”

朱胜非脸上变颜变色,半晌依然摇头:“本相不……”

“朱相公怎能擅自做主,且将这话说与官家听,由官家来决定是否下来。”韩世忠出言打断,伸手一指上方身影:“要知皇宫这墙可不高,我等若真要对官家不利,这丈许的墙,可拦不住啊。”

朱胜非又惊又怒:“你威胁本相?!”

“不敢,末将不过习惯讲真话而已。”韩世忠连忙恭敬行礼:“我等皆是为了国事,没有其他私心。”

苗傅、刘正彦看看韩世忠,又看看面色难看的朱胜非,惊疑之间,就见那边的宰相一点头:“好,本相会与官家说的。”,言罢转身。

“朱相公。”韩世忠在后面开口:“一顿饭时间,我等诚意已足。”

苗傅、刘正彦闻言看他一下,沉默目有思索之色,随后一笑,都没说话。

朱胜非脚步一顿,也没回头,冷哼一声,随即再次迈步,上了吊篮回到宫墙之上。

“莫指挥使说的好。”苗傅看着他伸出一个大拇指:“我等皆是为了国事,没有私心,呵呵呵——”,一拍自己胸口:“说我心坎上了。”

刘正彦点头:“却是如此,今日我等就是为国为民,何曾又有私心了。”

韩世忠看看两人,暗忖这俩个腌臜厮,说的别是自己都信了吧。

苗傅才不管他如何想,只觉韩世忠说的做的甚合自己胃口,遂转头对着亲卫道:“去个人,将张逵叫来,一来共同参与这盛会,二来嘛……”,看下自称莫提的将领,一笑:“向他要个人才,哈哈哈——”

韩世忠手指动了一下,又忍住,只是向苗傅笑了一下。

有几个亲卫转身向后跑出去,徐宁、韩常见前方韩世忠没有示意,又看宋帝没下来,也就放这些人离去。

……

“要朕下去?!”

赵构瞪着上来传话的朱胜非,神色悲哀:“朕下去了,还能活?”

“官家,此时不下去,怕是叛军要攻城,到时这皇城大内何人能活?”

“叛军居心叵测,若是听他们的下去,乱贼出尔反尔怎办?”

“还是该下去与之商谈,若乱军冲击皇城,损失更大。”

城墙上的群臣议论纷纷,所说言论尽皆入了赵构耳中,这青年皇帝目露悲哀,看向朱胜非:“藏一觉得朕该去否?”

朱胜非沉默片刻,涩声开口:“乱贼适才言,只等顿饭工夫。”

赵构膝盖一软,一手撑着木兰站住,沉默一瞬,随后开口吩咐:“来人,准备吊篮。”

“官家不可!”

“你吵什么,没听朱相公说,乱贼只给顿饭工夫?”

“你……”

宫墙上众臣乱成一团,赵构闭上眼,陡然睁开开口:“都莫要说了,朕意已决!”

城头瞬间安静下来,朱胜非看着赵构,轻声开口:“臣陪官家一起下去。”,用力握紧拳头:“若是逆贼欲行不轨之事,也要先跨过臣的尸骸!”

兵部侍郎李邴、尚书右丞张澄几人上前一步:“臣也愿一同前往。”

赵构缓缓扫过众人面庞:“好,你我君臣一同下去。”

说话之间,有禁军找来大些的吊篮,用绳子绑好,赵构与几人在宫墙上又等了一会儿,待约定的时间快到方才就义一般上前。

先是将朱胜非、张澄几人放下去,随后赵构跨步进去篮中,一手抓着绳子,远方的屋宇慢慢变成房舍的墙壁,视线随着吊篮下降缓缓落下。

前方,苗傅、刘正彦看着赵构等人在笑,全然不知后面韩世忠、徐宁、韩常乃至军中士卒,皆是咧开大嘴在笑。

靠的较近的韩世忠看看苗傅、刘正彦,笑得更加灿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