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托邦望谟川

夜谈(二)

夜谈(二)

苏隐竹再次擡头已经临近十一点。琴声一停,整个房间就显得空旷许多。苏隐竹起身走了一圈,下楼给自己拿了瓶冰牛奶,刚走到楼梯口又返回,打开冰箱,再拿一瓶。

“咚咚咚。”苏隐竹轻手轻脚走到宋怀景房前,门缝间透出灯光,他小声喊:“宋怀景,你睡了吗?”

门后传来不急不缓的脚步声,还有懒洋洋的猫叫。

“?”

宋怀景开门让苏隐竹进来,果不其然,小福正悠闲地趴在宋怀景的床上梳理毛发。

“小福!我说你今天怎么没在书房陪我练琴,有新欢就忘旧爱了!”苏隐竹伸出魔爪,把小福从床上抱起来,小福自知理亏,难得没有挣扎。

“哎呀,你就是苏隐竹吧?”宋怀景的手机里传来欣喜的女声。

苏隐竹错愕一瞬,抱着小幅呆呆看向宋怀景,后者解释道:“刚刚给我妈发了一张小福的照片,没一会儿她就拨了视频说想看看小福。”

苏隐竹点点头,宋怀景把镜头对准自己,无奈出声:“妈,你吓到他了。”

“不好意思呀小苏同学,刚刚小景发了张小福的照片,实在是可爱,我就让他开了视频。”林茵的声音从视频中传来,听上去爽朗又轻快。

“没关系,阿姨。”苏隐竹抱着小福凑到宋怀景旁边踮起脚,宋怀景又闻到了之前在酒店里,对方凑近时身上的檀香。

今天到苏隐竹家,宋怀景发现家里近乎每一个角落都带着淡淡的檀香,只是苏隐竹身上会更浓一些。

宋怀景把手机放低,手臂向前伸直,让林茵可以更清楚地看到两人一猫。

“你好呀小竹。”林茵笑起来,苏隐竹这才发现宋怀景出挑的相貌七八成是遗传的林茵,母子俩都给人一种温和而不失力量的感觉,只是林茵的瞳孔颜色要比宋怀景深,灵动似林间的小鹿。

“阿姨好。”苏隐竹抓起一只猫爪对着镜头打招呼,一人一猫古灵精怪的模样瞬间就俘获了林茵,她先问了问苏隐竹在学校的生活,又嘱咐儿子在学校多照顾照顾苏隐竹,最后客气地感谢苏隐竹邀请宋怀景去家里玩,希望没给他添麻烦。

苏隐竹摇摇头,规矩地说:“没有的阿姨,宋怀景愿意来玩我也很高兴。”小福也跟着叫了一声,像是肯定苏隐竹的话,把对面的林茵逗乐了。

“小竹,下次来我们家玩吧,阿姨很想见见你,”林茵微笑着眨眨眼,又说:“上回小景在房间里听钢琴曲,我还纳闷他什么时候有了这么个爱好,问了半晌才告诉我是一个朋友推荐的。”

“妈,”宋怀景见苏隐竹听得认真,反倒有些别扭,“十一点了,早点睡,我们也要休息了。”

“好吧,”林茵撇撇嘴,瞧着很惋惜,挂断前又把目光转到苏隐竹身上,“小竹,下次一定要来家里玩呀!让宋怀景去接你。”

“好啊,阿姨再见。”苏隐竹又拉起小福的手跟林茵道别。

宋怀景挂了电话,摸了摸苏隐竹怀里的小福:“我说过吧,她会很喜欢你。”

苏隐竹闻言笑容渐渐淡下去,面容恢复平静。他垂眸看着宋怀景放在小福头上的手,小福发出舒适的呼噜声。

“我也很喜欢阿姨。”

“下次带你去见她。”

“嗯。”苏隐竹擡起头的时候眼里流转着柔光,眼角微微上翘。那颗泪痣实在是生得好,把苏隐竹那双桃花眼衬得更加勾人。

宋怀景不自在地别过脸。

“你准备休息了吗?”

“你要睡了吗?”

两人一同出声。

“没有。”

“不。”

两人又一起答道。

忽地,看看彼此都笑起来。

“那你要不要去琴室坐坐,听我弹琴?”苏隐竹瞅一眼宋怀景,把小福往上托了托。

“好。”宋怀景点头。

苏隐竹从书房把自己的靠椅搬到琴室。通常小福会趴在苏隐竹旁边的琴凳上,但这次既然有软和的大腿可以躺,为什么要挤在琴凳上呢?于是小福纵身一跃跳到宋怀景身上。

苏隐竹告诉他坐累了,可以四处转转,困了就回房间,不用等他。

宋怀景点点头,抱着小福安静地坐在靠椅上,月光透过窗户将玉兰树影倒映在地上。

琴声悠扬。宋怀景并不知道苏隐竹弹奏的是什么曲子。而苏隐竹一旦坐到琴凳上,对周围事物的变化都慢慢迟钝。很有默契的,一人听,一人奏,再无其他杂音。

宋怀景静坐一段时间,拍拍小福的背,把它轻轻放在地上,自己绕着琴室转了一圈。

周边的书架上堆满了各种专业书籍以及五线谱,一些纸的边角以及泛黄,还有的甚至缺失了边角。

宋怀景走走停停,目光最后落在最里侧书架的最高的一格——那里放着几个风格迥乎不同的面具,银色的、黑色的、嵌着金边的、带有羽毛的,全都被整齐的罗列在一起。看上去是欧美中世纪的风格,但尺寸很小,绝不是他们现在这个年纪能戴上的。

他在书架前站定,凝望着面具听琴。

琴声像一位绅士带着惯有的儒雅睿智在低声吟唱,曲调优雅清澈。合眼间仿佛置身于风雪呼啸的小巷,屋内的墙壁被火炉里温暖的橘光照亮,忽明忽暗。万籁俱寂,唯有琴声不衰。

曲毕,苏隐竹探头张望,寻到了书架前的宋怀景。

“这首曲子叫什么名字?”

“《哥德堡变奏曲》变奏13,巴赫的,”苏隐竹笑笑,“但还没练好。”

“嗯。”见宋怀景默默记下,目光依旧驻留在那几张面具上。于是苏隐竹主动开了口:“那是我五六岁的时候在欧洲戴过的面具,现在肯定戴不了了。”

宋怀景移开目光。

“我没告诉过别人,我父亲是一位著名的音乐家,在我很小的时候他在世界各地巡演,开了很多场演奏会,每次都人满为患,”苏隐竹也很奇怪,这会儿他连父亲的模样都记不清了,却还能从枯朽的记忆里挖掘出那些带着琴声的片段,“有段时间他会带着我一起上台,不过我会带上面具遮住脸。我也问过他为什么,他只说在我没有决定好未来要干什么,走不走音乐这条路之前,不要取

“‘天赋能给你带来名誉,也会滋生你的贪欲,每一个决定都要慎重。’他总是这么跟我说。”

苏隐竹稍稍踮起脚,把面具从上面取下来,先拿着一张银白色的对着自己的脸比了比,又举起最夸张的带着羽毛的面具朝宋怀景的脸上笔画,透过狭小的眼孔窥探宋怀景那张面无表情的脸,似乎也觉得有些滑稽,噗地笑出声。

“父亲不想让媒体过早的把我裹挟进舆论,每次带着我上场之前会要求不允许录像,以防万一还是会让我带上面具,”苏隐竹对着宋怀景眨眨眼,“起初也有人偷偷找我的资料,但我是随母姓,再加上父母离婚之后我父亲也宣告隐退,他们就更找不到我的消息了。”

宋怀景接过眼前的面具,面具上洁白的羽毛根部已经泛黄了,透过琴室的灯光,能依稀看到羽毛在颤动时扬起的灰。宋怀景从苏隐竹手里拿来别的面具,仔细叠在一起,擡手又放回书架。

“还练吗?我陪你。”

这次苏隐竹却摇摇头:“不练了。”他望向窗外,想起前两天苏瑾的暗示,转身坐回琴凳上,忽然问道:“宋怀景,你会用天赋去赌一条随时可能坍塌的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