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胶囊
时光胶囊
宋怀景连哄带骗才把人带出来,没走上五分钟,这人就开始胡搅蛮缠,故技重施蹲在地上不动了。
他仰起头,眼神坚定地看着宋怀景,等着对方妥协,做出某些行动。
走出商业街后,行人就少了很多。就算有,也是步履匆匆赶去看海边的烟花表演,压根没人注意一条小巷里正在耍赖的苏隐竹。醉酒的苏隐竹正是洞察到这一点,才抛开脸面大胆丢人。宋怀景对此哭笑不得:“要蹲多久?”
苏隐竹不理他。
“好。”宋怀景也蹲下来,像是下定了奉陪到底的决心。
“?”苏隐竹眯起眼睛,迟钝的大脑依稀能够接收到事情的发展偏离了原定的轨迹,于是他赌气往旁边蹿了两步,故意拉开距离。
......
好景不长。
身娇肉贵的苏小少爷腿麻了。
“喂。”
“嗯?”宋怀景忍住笑。
“我腿麻了。”苏隐竹没好气地说。
“那可以走了吗?”
“你为什么不按套路出牌?”
“谁的套路?”
“......”理亏但不讲理的苏隐竹刚起身要往回走,腿却使不上劲儿,脚底也跟刺扎似的,一个踉跄。
宋怀景仿佛早有准备,倾身上前扶住这个醉鬼。
“放开我,我要回去了!”苏隐竹说着就要挣开被拉住的胳膊。
宋怀景怕刚到嘴的鸭子真飞了,遂见好就收,好声好气地哄:“我的错,我反应慢,现在补救还来得及吗?”
苏隐竹将信将疑,拧着眉头看他表现。宋怀景终于按照小少爷预想的的计划行事,蹲在他身前:“上来。”
醉酒的人格外坦诚,苏隐竹毫无心理负担地顺着台阶下了。宋怀景牢牢固定住背上的人,沿着人少的道路走。
“这次不问价就上,不怕被坑吗?”
背上的人晃晃腿,语气懒洋洋的:“当然不用问,免费的。”
宋怀景听着那人理直气壮的口吻,笑起来,把他往上托一点继续问:“这么确定?”
“嗯?”苏隐竹目瞪口呆,眼看又要发作:“我人都被你套到手了,你还要收费?!”
“不好说。”
脑袋里装着一团浆糊的苏小少爷开始撒泼,在宋怀景背上不安分地乱动:“那你放我下来,我自己走!要钱没有,要人也晚了!”
宋怀景毫无防备,险些被他晃得重心不稳:“趴好,别乱动。”
“放我下来!”
“免费,不收你钱,倒贴给你行不行?”
“又想唬我?谭秋上午还说你听我话,你听个屁!”
宋怀景一愣,虽然很想问此话的缘由,但背上的醉鬼还在闹腾个不停,宋大班长嘴上确实过了瘾,可自己挖的坑还得自己填:“我知道错了,以后都听你的,我保证。”
“我自己要背的,不收费,对你都不收费,好不好?”
“......”
宋怀景把能做的承诺全说尽了,背上的动静才渐渐平息。
海边的风浪很大,尤其到了傍晚,海水带着腥咸的风均匀地向小镇铺展开来。
宋怀景背着醉酒的苏隐竹沿着一条环海路慢慢地走。
靠海一侧的路灯为行人点亮一丝带着温度的昏黄灯光,柔柔地散开一圈光晕。
苏隐竹穿着宋怀景的外套,被后者用兜帽把脑袋遮了个严实。
路的右侧是大大小小带着英文标牌的咖啡厅,每个咖啡厅几乎都带着大大小小的院子,三两雅座。苏隐竹把头靠在宋怀景肩上,目光迷迷蒙蒙地扫过一家家咖啡厅,看起来安静又乖巧。
有一家叫时光胶囊的复古小店夹在众多人满为患的咖啡店中间,显得格外冷清。
店门前摆放着一台老式唱片机,玻璃门上用花体字写着“tiCapsule”,隐约能够看到空间狭小的店内错落地摆放着各种仿佛与这个迅猛发展的社会早已脱节的老物件。
音乐盒,收音机,煤油灯,立式摆钟,牵线木偶,黑白相框。
原先乖乖搂着宋怀景的手臂又不安分起来,两条被架空的腿也开始小幅度挣扎,宋怀景以为苏隐竹不舒服,下意识问道:“怎么了?”
“宋怀景,放我下来。”
“什么事?”宋怀景仍紧紧把他固定在背上。
“你放我下来,我自己能走。”
“......好。”宋怀景想着一路走来酒劲儿也该过了,怕苏隐竹再挣扎,索性把他放了下来,只是视线仍未离开苏隐竹,把对方刚拽下去的兜帽又拉上去盖过头。
“冷。”宋怀景说。
苏隐竹此时的心思都在那家小店上,他环顾一周,似乎没有人注意到这家店,反而更引起了小苏同学强烈的好奇心,他拽着宋怀景的手腕,歪七扭八地向前走了几步,虽然过程不那么优雅,但结果还是达到了。
他带着时刻注意着他脚下的宋怀景有惊无险进入到时光胶囊。
“您好。”走进店内,扑面而来的是淡雅的熏香,苏隐竹松开拉住宋怀景手腕的手,好奇地看向柜台前的老者,后者正戴着一副金丝眼镜,闻声放下了手中的报纸。
“两位,请问是写信还是买东西?不过这些个都算得上是老古董了,不介意可以随意看看。”
“好。”两人一前一后走进柜台,发现柜台后面的橱窗放置着各式的旧物件,信封信纸,柜台上摆放着几款质地细腻,柄部雕刻着精致花纹的火漆印,不过看上去有些年头了,边角出现了磕碰留下的痕迹。
但最引人注意的还是柜台旁边的白瓷花瓶里插着的那束洋桔梗,花瓣上尚且沾着细密的水珠,和复古的装潢相衬倒显得店里有了些鲜活气。
柜台对面的墙壁上挂着大小不一,形状各异的相框,有边角已然泛黄的黑白照也有彩色照片,但无一例外,照片上都是两位男士,而其中一位正是柜台前的老人。
相框的中间是一块小巧的木牌,上面用花体字写着:
亲爱的,如果有一天你突然消失了,你的爱将贯穿我的一生。
苏隐竹的酒劲也慢慢散了,他静静看着照片上的两位从青葱岁月,意气风发的少年郎走到白发苍苍仍携手前行的老人。
一张张照片,穿越了久远的光阴,来到他们面前,像那台老式录音机,一圈接着一圈周而复始地旋转,将他们的故事娓娓道来,不急不缓。
宋怀景站在他身边,默默捏住他的手指。
“那位是我的爱人,我们相爱了五十四年,”老人不知何时已经慢慢来到他们身侧,笑着看了一眼两个年轻人藏在外套下紧握的双手,将视线移回老照片上,“但他三年前离世了。”
“抱歉。”苏隐竹听后忙转移目光,心中不由酸涩。
“这并不是什么需要你感到抱歉的事情,年轻人,”老人哈哈笑起来,用布满皱纹的手轻轻抚摸照片中那个年轻英气的面孔,“我们这一生虽然坎坷,但也算圆满,等我们相见的那天,我会带上他走后我给他写的每一封信还有一束开得正好的洋桔梗。重逢总得有些仪式感,不是吗?”
“是。”宋怀景转向老人,认真道:“请您为我们准备两张信纸。”
“跟我来。”
老人带着两人坐到店里的一方木桌前,又回到柜台,拿来两张信纸和钢笔,接着缓缓走回柜台坐下,继续看起报纸。
两人都迟迟没有动笔。
宋怀景笔下率先传来笔尖摩擦纸面的细微声响。
苏隐竹企图偷瞄宋怀景在写什么,被后者按住脑袋,接着头顶上方传来对方温柔的声调,“自己写,别偷看。”
苏隐竹只好作罢。
他快速憋了一眼宋怀景,对方的侧脸在昏晕的灯光下更加柔和,眼里笔下全是认真。他望着望着出了神,也跟着垂首,落笔。
两人将写好的信仔细收进信封,宋怀景取了一枚蓝白色的火漆,盖上了印有欧式三角钢琴的印章,苏隐竹选了金色的火漆,印章是一笔画成的玫瑰。
老人将他们的信件细细收好,让两人分别留下了电话和地址,说明他们可以选择六年后一同来领取对方的信件,也可以选择邮寄的方式分别送到对方手上。
“如若选择自取,必须是两人一起才能拿到。”老人扶了扶眼镜,进一步强调。
“我们选择自取。”苏隐竹看向宋怀景的眼睛,从对方的眼里看到了肯定的答案。
“好,祝二位未来一切顺利。”老人最后只收了两张信纸的钱。
苏隐竹说想再在店里看看这些老物件,在玻璃橱窗前移不动腿。宋怀景站在柜台前专注地看着他。
稍后苏隐竹先一步走出店,宋怀景正要跟上时,老人叫住了他。
“我的爱人很喜欢洋桔梗,所以我为他做了一辈子的桔梗花。很高兴今天能够遇到你们,让我看到了我跟他的过往。如果不介意,希望你能带走它。”
这位绅士的老先生从身后的橱窗里取出一束手工制作的真丝洋桔梗,正是开得全盛的姿态,每一片花瓣的脉络都清晰可见,纯白的花瓣边缘泛着玫红,一张英文报纸和灰色的丝带包裹着绿色的茎。
宋怀景无声向老人郑重地一鞠躬,双手接过花束,走出店门时把钱压在了收音机
“小竹,过来。”
“?”
宋怀景把花束递给他。
“在店里买的吗?我怎么没看到。”
“收好。”
“为什么不是玫瑰?”
“怕扎到你手。回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