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还愿意吗?
你还愿意吗?
黎明的晨雾展露出一缕微光的时刻,居民楼尚在沉睡,四周一片寂静。
咚咚咚......其中一扇门被毫无征兆地敲响,打破了某种约定俗成的平衡。
开门的女人皱着眉,正欲宣泄不满,却在看清来人的那一刻被硬生生咽了回去。
“莞莞?!”女人惊叫起来。
女人眼里迅速闪过复杂的情绪,震惊、心痛、狐疑和警惕。种种情绪被陈牧迟一并看在眼里。
......
“这孩子到底怎么了啊?我们也没怪她呀!到底为什么要这样呀!”江母再忍不住红了眼眶,在客厅歇斯底里地哭诉。
江莞醒后一直盯着天花板,不吃不喝,也不说话。江母送来饭菜她也不看,毫无生气。江母几次想爆发又忍了回去。
陈牧迟也没走,取了一把椅子坐在江莞床边。他看着女孩书柜上那一叠又一叠的奖状,这一刻充满了讽刺。
男生低头扯了扯嘴角,没能成功。
江莞也不看他,好像整个人都慢了半拍,慢于这个世界、慢于时间、慢于现状,曾经争分夺秒,快马加鞭的日子似乎早已远去,可床上的人似乎也再不想回来了。
房外的江母仍在哑着嗓子跟亲友诉说着自己的苦衷,一旁的江父一言不发,一支又一支抽着烟。
陈牧迟第三次出去想尝试劝说她吃饭时,江莞转过头,抓住了他的衣角。
“你先回去吧,够麻烦你了。”
“不麻烦,你想吃...”
“你回去吧,我会吃东西的,我保证,”将对方不为所动,江莞有重复了一遍,“我会吃的,我得一个人待会。”
“...好。”
陈牧迟走后,江莞慢吞吞地锁上了房门,抱着被子蹲在墙角,用被子把自己一点点裹住。
江莞在那晚呼吸过度,胸口不断无规律地剧烈起伏。
要死了吗?她想。
她在求生的本能中用双手紧紧捂住嘴,视线开始天旋地转,模糊不清。江莞尝试着慢慢用鼻腔调整呼吸,冷汗侵湿脊背,她蜷缩在地板,地面甚至被热气和冷汗勾勒出了人形,与其说是人形,倒更像是把自己蜷缩在母体的胚胎,脆弱得不堪一击。
她撒了谎,接下来的两天江莞几乎没吃什么东西,勉强下咽的食物很快也会吐出来。她把自己锁在房间里,没有人知道房间里发生过什么,会发生什么。
后来的几天陈牧迟多番劝说,在江母江父不解、哀伤的目光下明确表明江莞已经病了,经受不了刺激,必须尽快带她去看医生。征得他们同意后,他和谭秋开始每天变着花样地劝导江莞,终于去医院做了检查。
意料之中,重度抑郁加中度焦虑。反应迟钝,注意力不集中,经常性头痛想吐,甚至有过自杀倾向。
医生除了开药以外,建议江莞住院观察一段时间,但江莞始终不同意。退而求其次,医生告诉两人可以先带她远离她认为压抑的环境,出去散心,但务必注意患者的精神状态。
陈牧迟逐字逐句向江父江母传达了医生的建议,江父江母本不同意陈牧迟一个人带江莞出去散心,可即便如此,江莞看向他们的眼里也没有任何波澜。
他们不同意她的决定,她好像也没什么情绪。
江莞不愿意跟他们说一句话,连吃饭都要等没人在家时偷偷带回房间,在他们没回来之前把碗筷收拾好。再后来甚至不愿意看他们一眼。
现下江莞唯一还有情绪表达、愿意吐露几个字的人只剩下陈牧迟和天台一事后第二天才知情的谭秋。好在陈牧迟和谭秋的家人都很支持他们的决定,江母在听说谭秋也一同前往并和江莞住一起时终于松了口。
出发前一日,江莞收拾好东西后,江母又一次不顾医生和陈牧迟的劝告,敲响江莞的房门,忍不住问道:“莞莞你从小都那么乖那么听话,你到底怎么了呀,能不能和妈妈说说话?”
房间原本悉悉索索的声响也戛然而止,静得可怕。
“我说话你听过吗?”这是江莞这几天来唯一一句话也是出发前最后一句话。
......
经过三方父母的同意后,陈牧迟和谭秋决定听从医生的建议,带江莞出去旅游散心。
自天台一事后,江父江母不再竭力让江莞跟他们交流,江莞也比从前更加寡言。
在前往古镇的路上更多的时间都是一个人盯着窗外一闪而过的景色发呆,从一望无际的平原到绵延的山川。好在谭秋一路都在尝试着活跃气氛,江莞偶尔回过神也会有一搭没一搭地吐露几个字。
去古镇是陈牧迟决定的。
他们选择的古镇坐落在偏远的西南地区,山环水绕,冬暖夏凉。因为交通不便,古镇几乎没有什么商业化的痕迹。镇子不大,不足百户人家,都是土生土长的原住民,为了方便,他们订了一家坐落在山腰的民宿。
初来的几天正值好天气,不冷不热。山里总是晴一阵雨一阵,朝霞与夕阳在交替更叠。
谭秋带着江莞在镇上捉鱼摸虾摘野果,因其外向开朗的性格很快与居民们熟络起来。
日复一日,江莞的情绪也被山水人情熏染,慢慢稳定下来。夏日的清晨伴着蝉鸣雨露醒来,透过木窗,常常能看到陈牧迟帮着民宿的阿婆侍弄院里的花草,阿婆夹带着方言的口音常常被清晨的风裹挟着淌入二楼。
再远些的田埂上,男女老少带着农具和竹篮开始日复一日的劳作,水稻在四季的循环黄了又青。
在这些波澜不惊的日子,三人常常在早晨轮流帮着阿婆一同做饭,浇花,傍晚在凹凸不平的青石桥上坐看稻田,听取蛙声,脚下河面倒映着圆缺不定的月亮,每每岸边垂柳受风搅动,水中的月就被泛起的涟漪拨弄得破碎,荡漾起金黄的月亮碎片。【1】
与往常无异的一天,下起了淅淅沥沥的雨。江莞原是坐在窗前观雨。回想过去连轴转的日子,当人暂时摒弃一切外界信息,用朝霞日落感受时间流逝时,时间又变得细微而绵长。谭秋抱着半边西瓜进来时,江莞喃喃道:“我想淋雨。”
谭秋想也不想,将西瓜放在桌上,说:“好,我陪你。”
于是两人一前一后从屋檐走进雨中院落。谭秋陪着江莞坐在院里感受着细而密的雨丝透过衣物发丝,冰凉的触感直抵肌肤。江莞盯着花圃里开得正好的栀子花发呆,谭秋则在一旁快活地哼唱着些不成调的小曲。
屋内,陈牧迟正巧从越下越大的雨声中醒来,跟江父江母大致说明了江莞现下的状态,捋了捋杂乱的头发,准备下楼帮着阿婆做晚饭,走至楼道,正看见阿婆着急忙慌地上楼。
“啊呀,小迟,我正找你呢!那俩傻丫头不知道着了什么魔,伞也不带坐在院子里淋雨,我叫了也不听。哎呀呀,衣服头发都湿透了,虽然是夏天也容易生病呀!”
闻言,陈牧迟立刻推开窗,看到两个女孩牵着手毫无顾虑地躺在草地上,虽在雨中看不真切,但陈牧迟再一次久违地感受到了江莞在雨中一点一点地鲜活起来。久旱逢雨的花,终于找回了生命的色彩。
“婆婆,没事。一会儿我去叫她们。我先帮您准备晚饭。”陈牧迟稍稍弯下腰,轻拍老人的肩膀,扶着阿婆下楼去了厨房。
江莞听着谭秋哼唱,转过头,笑着笑着眼泪就下来了。
“秋儿,谢谢你。”
谭秋紧绷了好些时日的弦在听到这句话后忽然就断了,她努力对着江莞扯了扯嘴角,认真又笃定地说:“你要好好的。”
“我们都要好好的。”两个女孩起身在雨中拥抱了彼此。
江莞并不知道,那天凌晨谭秋没有接到江莞的电话,自此以后她的电话再没关过机。谭秋双手环着江莞,后怕决堤般涌上心头,“我真的害怕啊,江莞,你说万一那天陈牧迟也没有接到你的电话,我怎么办啊......”谭秋哭得整个人都在发颤,哽咽着继续道:“你是我最最最珍惜的好朋友啊,你出事了我怎么办啊......”
“对不起,对不起......”江莞一遍又一遍地反复道歉,把谭秋发颤的身体裹进自己同样纤瘦的怀里。
......
陈牧迟没有叫她们,准备好晚饭后,他一直站在屋檐下拿着准备好的毛巾,等着她们调整好状态。
两人回来后擦了头发,吃过饭又洗了热水澡。由于体力透支,两人早早就睡下了。因为睡得早的缘故,江莞翌日很早便悠悠醒来,这是她生病以来睡过最安稳的一觉。
渐渐,她听到门口传来悉悉索索的动静,待脚步声远去后,江莞起身开门。
走廊上空无一人,只有她们的门把手上用布袋挂了两个保温瓶,旁边还放了几只尚且带着朝露,开得正盛的栀子花。江莞拿起保温杯闻了闻,是姜汤,杯面还贴上了江莞喜欢的玩偶的贴纸。
看着手里尚带着热气的姜汤,江莞的眼眶蓦地红了,她永远不愿意敞开的那扇门被这个人一点一点地用爱和尊重推开了。
——我喜欢你,江莞,在很早之前就喜欢了。
——江莞,你没有辜负任何人。
——你是我见过最勇敢的女性,我也想成为一名女性主义的拥护者,不光是因为你,更是因为千千万万正在发光的女性,我很高兴能跟你成为战友。
江莞垂着头,眼泪一滴一滴砸在了地上。
她把东西放回房间桌上,轻手轻脚地把谭秋的被子往上掖了掖,走出房门。
江莞感觉到自己的心脏越跳越快,她第一次这么急切地想要见到他。慌忙走下楼梯时,正巧看到陈牧迟在对着楼梯的餐桌旁准备早餐。
一人拿着热牛奶站在餐桌旁,一人扶着围栏站在楼梯上。前者闻声向楼梯看来。
两人目光交汇,就这么对视着,屋外蝉鼓腹而鸣,屋内陈牧迟眉眼柔和地对她笑。
江莞放在围栏上的掌心发潮,爱的温度如此清晰。倘若人生真的有轮回,我仍然不愿意再来一次,但至少,我想好好走完这一趟了。
终于,江莞鼓起勇气,在眼泪再次盈眶前抢先说出:
“陈牧迟,我真的、真的很喜欢你!或许,你还愿意跟我试试吗?”
这一次,你的答案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