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日快乐啊，江莞
生日快乐啊，江莞
“莞莞，妈妈可以进来吗？”女人小心翼翼地轻叩房门，这几年她很少再擅自进入女儿的房间，尽管如此江莞还是习惯锁上门。
江莞停下手里的工作，把行李箱从柜前挪开，打开房门。
江母进入房间后先是不动声色地将房间四周扫视一圈，立即注意到江莞身后敞开的行李箱：“哟，这是在做什么呀？”
江莞笑笑，反问道：“妈，有什么事吗？”
江母脸上堆着笑，语气轻松道：“没什么事就不能来你房间坐坐啦？妈妈只是想跟你随便聊聊，像朋友那样嘛！”
“可以啊，想聊什么？”江莞随手把行李箱合上，坐到书桌旁边的座椅上。
“我们莞莞还剩大半年就要毕业啦，时间过得真快呀...”江母坐到床边，眼睛还时不时往行李箱上看，“妈妈是想问问你今后的打算，之前我不是留了时间给你考虑吗，现在考虑得怎么样啦？是考研深造还是准备考个好单位呀？依我看还是再考个研究生...”
“......”江莞安静地望着母亲：“我不想考研，读研不是我的梦想，我觉得自己坐不了科研的冷板凳，所以打算先空出半年的时间四处转转，去民宿或者寺庙做做义工之类的——”
江莞的话尚未说完，江母意料之中地暴起，她猛地站起身质问道：“这就是你考虑这么久得出来的结果？江莞你能不能清醒一点？这不是儿戏，现在的社会哪容得下你这样浪费时间？”
江莞看着眼前大怒的母亲，身子向后仰了仰，眼底丝毫不见惧色，她淡声道：“什么样才叫清醒呢，妈妈？”
她一字一顿道：“什么样的人生才叫不浪费时间，才能让你满意呢？”
女人嘴唇嚅嗫道：“那些东西只能充当兴趣爱好呀，妈妈不是不让你写作，可你不能那么异想天开呀！妈妈想要的从来都只是你平平安安、健康快乐，我做这一切都是为了你呀...”
“我说过我想从事文字工作，我想尝试自由职业，去看看外面的世界。可你不以为意。我知道这很难，所以大学一有时间就会做这方面的兼职，我把大量的时间用在看书写作，并且已经取得不错的成绩，我写了几本书，有了喜欢我文字的读者，生活暂且可以自给自足，”江莞缓了一口气继续说，“所有的朋友、老师都在鼓励我，祝贺我，为什么只有你永远在否定我？”
江母闻言更是怒不可遏，语气愈发尖锐刻薄：“这能长久吗？这能吃几年热饭？你本来高考就没考好，上了个高不成低不就的学校，我也没说你！可你眼光倒是高，就是不知道你有没有这个实力！”
女人说完，自己也跟着一愣，但话已说出口，再无转圜的余地。无名的怒火占据了她所有理智，话脱口而出却又拉不
女人始终逼视着女儿，目光却不再那么有理。
“你只是希望自己的女儿有个研究生的头衔罢了，”江莞眼睛红了，她早就放弃母亲能够站在自己这边，真正去理解自己内心想法的期望，“可我不欠你，妈妈。”
江母身子僵住了，女儿红着眼的模样让她又记起几年前那段灰暗的日子。
江莞花了几年时间才彻底停了药，可直到今天她才发现，自己的康复速度永远赶不上母亲的永无止境的欲求和自己难以下定的决心。
她清楚地知道今天就是撕开灌脓的伤口的第一步：“过去的每一天就像今天这样，你从来都不听我说话，从来不顾及我的感受，却要我无条件包容你。”
“我曾经跟你说我的生日不想成为亲戚们聚会的由头，可你对着一群人大声说小孩子家家的哪用得着大张旗鼓地过生日。所以连续好几年，一群亲戚朋友热热闹闹聚在一起吃饭的时候，没有一个人知道那天是我的生日。”
“十九岁那年，不记得什么原因，你又把火撒在我身上，声嘶力竭地跟我哭诉。直到现在我才明白，这从来都不是爱，这只是情绪霸凌。”
“我不怪你忘了我的生日，我难过的是在你骂我的时候，谭秋的妈妈打电话给你，问你我的生日打算怎么过的时候你又记起来了......因为谭秋的生日在她妈妈看来是很重要的一件事，所以阿姨把我的生日也看得很重要，特意打电话祝我生日快乐。”
江母感到太阳xue突突直跳，不自然地偏过头，语气生硬道：“你不要永远沉溺于过去，你得坚强呀，妈妈也不是故意的！凡事都要向前看呀！”
“我还要怎么坚强？”江莞感受着眼泪从眼眶滚落，在衣服上晕开一片泪渍：“你工作忙，有时候难免烦心事多，我不怪你，却没办法不难过。”
江母目光慌乱地向后挪了几步，却不料重心不稳跌在床上，轻声啜泣起来。
“妈妈，我永远比别人更希望你能够健康幸福。”
女人呼吸声愈发粗重，狼狈地哭起来：“可是你这样我怎么能放心，怎么能幸福？你为什么听不进我的意见，你为什么那么固执？！”
女人声嘶力竭叫喊着。
“可那明明是你把我的幸福强加在自己头上的呀，我知道你希望我能幸福，但那也要我觉得幸福才作数呀！如果我说从小到大我的痛苦很大程度上是你导致的，这样你会不会觉得我亏欠你的少一点？”
“妈妈，我从记事起没有跟你说过一句重话，但我不知道你什么时候才能意识到我的人生只与我自己有关！在企图改变我的选择这一点上，你明明跟我一样固执！”
心里反复咀嚼过千万次的话以这样的形式说出口，江莞感觉到自己的心在淌血，伤口越刺越深。
她没有退路，只能一鼓作气：“妈妈，是我的皮肤、我的骨骼、我的肌肉组成了我，我不是实现你愿望的木偶，更不是证明你成功的工具，我的青春也不是用你的青春换来的！”
江母脸上露出痛苦至极的表情，整张脸因哭号而扭曲变形。
江莞看着绝望又无措的母亲，眼泪同样止不住地流：“妈妈我真的很爱你...”
但也很恨你。后半句无论如何还是没能说出口。她想起曾经在书里看到的一段话——
你可以很爱一个人的同时，依然选择和她说再见；你可以时刻都在思念一个人，但仍然庆幸她不会再出现在你的生命里。【1】
江莞知道自己与母亲一生也无法做到真正的和解。
“这就是我的决定，我自己负责，”江莞站起身，拉着行李箱走到门口，“我想自己出去待一段时间，别担心，如果你愿意，可以给我发信息。”
江莞擦干眼泪，拖着行李箱出了门，说出这些话时远没有想象中那么痛快，却丝毫不后悔。
抗争一定会流血，就是这样。
每个人都有急速成长的时刻，或是因为爱，或是因为恨。
她的脚步从未如此轻松。
......
同年，江莞的二十一岁生日，女孩拒绝了所有人的陪同和庆祝，在十二点前把手机关机，独自一人买了蛋糕，坐在一间租房的沙发上，点蜡烛，唱生日歌，许愿。
从始至终，只有她一个人。
她大口大口地吃着蛋糕，眼泪伴着甜腻的奶油一同塞到嘴里。
“生日快乐啊，江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