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9章 重阳未死 斗酒高僧

虚竹?

看来这位灵鹫宫主、西夏驸马,晚年终究是落叶归根,回少林出家了。

这碑文落款是金章宗明昌元年——这正是少林寺志记载那场惊天动地的火工头陀之乱发生年份。

方才塔前那位,一口一个师傅、师叔,又说师兄疯魔自行了断。

以此推断,此人便是虚竹二弟子无疑,而那疯魔自尽的师兄,想必就是掀起风浪的火工头陀。

也就是说火工头陀实则是虚竹的大弟子。

后世记载乃至少林自家寺志,皆隐其真名,只以火工头陀代称,想来也是顾虑重重,怕有损虚竹禅师这位护寺大德的清誉。

细想之下,此事倒也顺理成章。

一个火工杂役,纵使天资卓绝,欲偷学少林高深武艺谈何容易?

外家招式尚可靠眼力强记,但外功精髓通常在意想练法与对应秘药辅佐。

否则,江湖上记性好、心思活络者,观人演武便能学个大概。

而内家武功精髓,首重内功心法与秘传练法。

少林武学传承何等森严,皆由达摩院首座亲授心法口诀,再由罗汉堂长老指导日常修行,层层把关。

除非地位尊崇,将某项绝技练至炉火纯青、无人能再指点,方有资格登藏经阁查阅秘籍,自行参研印证。

那火工头陀若无正式师承,岂能接触到足以横扫达摩院、力毙首座的核心功法?

如此说来,为虚竹立碑落款的那个弟子石大,十有八九便是这位火工头陀的本名了。

火工头陀作乱,就在虚竹圆寂的同年。

或许,他并非因所谓长期欺凌而疯魔,更有可能是因亲见师长溘然长逝,悲痛欲绝,才引得心魔骤生,酿成大祸。

若非他在寺中本有重要地位,当年新近上任的达摩院首座苦智禅师,又怎会在交手时处处容情、手下克制,最终反遭其凶悍反扑、偷袭身亡?

至于罗汉堂首座苦慧禅师愤而出走西域,其落脚之处竟与火工头陀逃亡方向一致……

这绝非巧合,恐怕是存了追踪挽救之心,欲将此迷途弟子导回正轨。

而那位藏身藏经阁顶的挂单老僧,被那人尊称为师叔,身份已是呼之欲出——大理宣仁帝,段誉。

身为大理皇帝,晚年皆得逊位出家,首选之地自是段氏皇族归宿的天龙寺。

如此看来,六年前擒下赤练仙子李莫愁的,多半也是他。

也只有武功高绝到令人生畏,方才让心肠狠辣的李莫愁不敢不遵循十年之约。

至于今日造访的那人……

他提及北伐大军攻占伊阳、长水时与虚竹见面拜师,此中关窍在于具体年份,裘图也不好因此判断来人身份。

然而虚竹逝世已过四十余年,但听此人声音却清脆如少年,想来是修炼了逍遥派绝顶内功,方才有此显著特征。

这也正合虚竹佛道双修的身份。

怕是虚竹将佛门衣钵传于大弟子火工头陀,而这道家逍遥一脉的传承,自然便落在此人身上了。

此人此来,竟是向师叔段誉索要武功。

贪心不足,倒是与他裘某人颇有几分相似。

裘图心中念头电转,段誉身负的北冥神功、凌波微步、六脉神剑……哪一样不是武学绝世瑰宝?

若此人三日后能够令其就范,自己倒是可以偷学一二。

哪怕只得几句精要口诀,也足以极大增强自身武学底蕴,何愁不能更上层楼?

一念及此,裘图嘴角悄然勾起一丝难以察觉的诡异弧度。

另有一点,令裘图心头微凛。

从两人对话可知,虚竹乃是因守护少林,与一位后起之秀血战,最终落得个两败俱伤、油尽灯枯的结局。

那时的虚竹修为有多深?

裘图虽难以精确揣度,但以其身负逍遥三老两百余年内力的根底,再加上数十年精修,其功力之浩瀚,绝非今日的裘图可望项背。

四十余年前的金国武林,竟能冒出如此惊才绝艳人物,将其逼至同归于尽?

此等人物,若非是天人合一境界的天纵奇才,便是早已明心见性、超脱凡俗的绝世高人。

否则焉能取得如此骇人的成就?

裘图暗暗警醒。

清风徐来,拂过苍翠的古柏与松林,带起阵阵低沉松涛声,在灰白石塔间回荡。

阳光透过稀疏的枝桠,在塔碑身上投下斑驳摇曳的光影。

就在这片万籁俱寂之中,一声突兀的呼喝自山道口传来。“手脚都麻利些,各塔碑前贡品香烛,不可遗漏一处。”

十几名僧人提着竹篮,捧着香烛贡品,鱼贯进入塔林。

盂兰盆节,祭祀寺中历代先贤祖师的时辰到了。

一个肥头大耳的胖僧行至虚竹禅师灵塔前,目光触及碑前那坛尚未收走的酒水。

顿时如同被踩了尾巴,手指颤抖地指着酒坛,扯开破锣嗓子厉声骂道:“混账!”

“今日当值看守塔林的是哪个不长眼的东西?!竟让人把酒带进来了!”

“哪个混账行子给祖师上贡敢供酒?”

“不知和尚戒律如山,首重戒酒吗?!”

“真是岂有此理!亵渎!这是亵渎!”

不远处,正于松柏掩映间悄然潜离的裘图,身形猛地一顿。

酒……

方才那二人对话中,确曾提及斗酒旧事。

段誉喜好斗酒,裘图自不会意外。

想当年他与乔峰初遇,便是因斗酒结缘。

或许是为了缅怀结义大哥,他与虚竹后来都有可能养成斗酒的雅癖。

但关键在于,今日来人言道,当年他曾在嵩山,就在此地,与段誉斗过酒!

斗酒……挂单老僧……段誉……

裘图脑中灵光乍现,如电光火石。

若这藏经阁顶的老僧真是段誉,那便极有可能是在嵩山与王重阳斗酒,并得以观览《九阴真经》的斗酒僧。

而方才那人的身份怕是——王重阳!

是了!一切豁然开朗。

除了他,还能是谁?!

当年华山论剑,王重阳夺得天下第一名号,掌有《九阴真经》。

照理说,他该携经返回位于华山以西的终南山重阳宫。

可他偏偏反其道而行,长途跋涉向东,绕道来到嵩山少林,与一位神秘老僧斗酒。

更蹊跷的是那赌约——王重阳若输了,要将《九阴真经》交予对方;可就算他赢了,竟也需要将经文给对方过目一番。

这是何等不平等的条件?

若非这位斗酒僧身份极其特殊,与王重阳渊源极深,甚至地位足以令王重阳不得不敬重三分,他焉敢提出如此要求?

王重阳又怎会轻易答应?

裘图迅速回忆起《倚天屠龙记》中关于《九阳真经》结尾的著作者自述:

他不说自己姓名出身,只说自己一生为儒为道为僧,无所适从。

某日在嵩山斗酒胜了全真教创派祖师王重阳,得以借阅《九阴真经》。

虽深佩真经中所载武功精微奥妙,但偏重柔克刚,不及阴阳互济之妙。

于是投身少林,以中文写下了《九阳真经》……

为儒为道为僧,这不正与段誉的经历丝丝入扣?

他自幼饱读三教经义,得道家逍遥派武学真传,后登基为帝,晚年逊位于天龙寺出家。

而文中自述斗酒胜了王重阳,岂非正应了方才那人口中的师叔当年斗酒耍赖用内力逼酒的旧事?

虽被识破,却因身份关系占了胜名,实则履行了输家承诺,只借阅一番。

个中曲折,非外人所能尽知。

虽不知后来发生了什么,让二人今日相见是这番模样。

但想当年,段誉定是对这位一心抗金、家国情怀深重的后辈极为赏识。

其刚毅忠勇的性子,或许像极了那位义薄云天的大哥乔峰。

或许也正因王重阳当年所表现的性子,虚竹才怎会收其为徒。

裘图心思电转,已将前因后果梳理出大半轮廓。

他却是未料到这书中未着笔墨的北方武林,竟还有这般多的高手隐藏。

三日之后,他倒要看看,有无缝隙可乘,能让他渔翁得利一二。

当然,此刻若让他直面那位极可能是段誉的挂单老僧,裘图自问还没这般鲁莽,更不缺这份自知之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