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5章 胡说诳语 拿起放下
但见苦树禅师目光如电,紧锁裘图覆盖黑缎的面容,沉声问道:“此事与大僧有关?你当真便是觉明?”
朔风卷过庭院,碎雪纷飞。
煌煌镜灯光柱如佛目垂照,将裘图挺拔身影笼罩其中,雪尘萦绕,恍若圣像临尘。
但见裘图双手合十,徐步朝前踏出一步,赤裸胸膛在光柱下泛着温润光泽,腹语带着梵音般的共鸣道:
“苦树师叔祖容禀,小僧确为觉明无疑。”
略作停顿,似在追忆,那沉凝腹语声透着一丝悠远,“三载之前,小僧蒙大僧垂怜,得授腹语秘术。”
“彼时,大僧言道,小僧酷似他一位毕生亏欠之故人,身世飘零,仇雠遍地,尘缘深重,难以斩断。”
裘图微微抬头,虽目不能视,却似能穿透黑缎,望向虚空,“当时,大僧垂询小僧,心中可有恨?”
“小僧彼时心若死灰,唯愿青灯古佛了此残生,遂答——无恨。”
“大僧闻之,拈指而笑。”裘图腹语透出一丝涩然,“言小僧心中迷障深锁,未能明见本心。”
“此非无恨,实乃心死力竭,无力生恨。”
“小僧答曰,他非我不非,我非自有过。但自却非心,打除烦恼破。”
“大僧笑曰,知一切法无我,得成于忍。”
原菩提院首座苦明禅师捻动佛珠的手指微滞,目光深邃接口道:“不错,你之所言,乃是你一直在坚持放下。”
“而大僧却已为你指点迷津,坚持放下亦是执念。”
闻言,裘图赤裸的上身肌肉线条随着呼吸微微起伏,颔首道:“是啊。”
“大僧当时便言,若他朝小僧武功有成,恐杀心渐起,屠戮江湖,掀起一番血雨腥风。”
话落,裘图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自嘲,摇头道:“小僧彼时全然不信,却不敢冲撞大僧,只得唯唯应和。”
镜灯光柱下,裘图赤裸胸膛起伏清晰可见,腹语声如古寺钟鸣,“那一夜,大僧将我叫至案前,言道小僧甚合他意,与之缘分不浅。”
“言其大限将至,欲将一身所学倾囊相授,嘱小僧下山了却血海深仇。”
“小僧惶恐,伏地婉拒。”裘图双手合十的姿态愈发沉凝,脊柱挺直如松,“言道仇恨当止,冤冤相报无时了,不如了自我身。”
“大僧闻言,只是笑了笑。”裘图缓缓低下头,腹语也随之沉闷数分,如闷雷滚动,“旋即……便将一身雄浑内力,灌顶于小僧。”
“其中虽耗损良多,却也抵得上寻常武林中人……数十年寒暑苦修。”
此言一出,周遭众僧中响起一片压抑的吸气声,不少人隐隐面露艳羡,看向裘图的眼神更添复杂。
心禅堂诸老各各眉头紧皱,显是难以想象此等奇遇。
裘图复又抬起头,黑缎正对前方众僧,声音清晰坚定如梵音荡开道:“大僧于圆寂之际向小僧嘱咐。”
“你未有拿起之力,谈何放下?如何顿悟?”
“而今有了这一身功力,方才是修行之始。”
“老衲信你本性良善慈悲,自能……舍了那心头执念。”
苦树禅师白眉紧锁,眼中精光闪烁,追问道:“如此说来,你虽为少林行者,却已是天龙寺传人?”
他紧盯着裘图,一字一顿,“可方才问询之际,你又为何矢口否认有师长传承?”
天龙寺传人?
裘图心中念头急转,少林根基深厚,耳目遍布,远非偏居一隅的天龙寺可比。
若把他推给天龙寺,岂不是白瞎了今夜一番耀武扬威?
但见裘图面上悲悯之色不变,腹语清晰坚定,如佛前低诵道:“小僧不愿打诳语。”
旋即微微躬身,动作间,赤裸脊背上虬结的筋肉线条随之流动,“其一,大僧乃大理天龙密宗出身,非我少林禅宗法脉。”
“小僧身为少林行者,受寺中一饭一水之恩,岂能另投门户?何来师承之说?”
“其二。”裘图渊渟岳峙,声音朗朗,腹语在风雪中荡开奇特的回响,“依大僧临终所言,他这一生,非儒、非道、非僧,超然物外。”
“这一身内力本源,更是源自道家无上心法,与佛门武学并无瓜葛。”
苦树禅师捻须的手微微一顿,眼中疑色更深。
旁边几位老僧也露出思索神色。
“其三,大僧临终之际,并未教授小僧一招半式关于武学之道。”
“这身内力,他言明,更多是为助小僧参悟佛法精微,固本培元,延年益寿之用。”
苦灯禅师按捺不住心中疑惑,踏前半步,朗喝发问道:“那你这身轻功诡异绝伦,招式更是精妙狠辣、闻所未闻!又从何得来?!”
裘图面对诘问,神色依旧平和如古井,腹语声不疾不徐道:
“小僧自得大僧灌顶,三识敏锐,脱胎换骨,然心中不敢或忘本心初衷。”
但见其微微仰首,似在感受漫天风雪与钟楼镜灯垂落的光辉。
赤裸莹白上身在那光柱中宛如一尊温润玉雕,蒸腾着淡淡白气。
腹语声声,若佛音禅唱,荡耳回鸣。
“青灯古佛伴晨昏,诵经打坐对香焚。”
“忽一日,灵台澄澈如秋水,三识洞开若天衢。”
“照见八万四千毛孔,原是恒河沙数玄关。”
此话一出,心禅堂诸老以及数位天字辈高僧神色骤然一凝,顿时屏息静听。
但见裘图双手合十,于庭中踱步,所行之处,众僧纷纷下意识退让开来。
“照见本心,智慧光芒大放。”
“机缘巧合之下,小僧自满寺僧众日夜礼诵的经文梵呗、晨钟暮鼓之中,渐悟上乘内功运转之妙理。”
“又因三识大盛,不自觉闻得诸僧习武。”
“其劲力流转,其身形变化,如见水痕波纹,如辨风中草动,不自觉映照于心湖。”
“更因内视己身,照见脏腑周天,参透人体气血筋骨之玄奥关联。”
“外招自来相就,如百川归海,万羽栖枝,皆成自然。”裘图声音带着一丝困惑与坦然,“故这一身所学,究竟是高人传承?还是经文自悟?抑或是偷学旁技?”
“小僧自身也如雾里看花,难以理清头绪。”
“既理不清,又如何能确切作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