If线:风雪故人归(五)

纸老虎,虚架子。

许霁青这样的男人,要是想和他有什么关系上的飞跃,切忌从三米外开始观察,切忌提心吊胆循序渐进,就是要趁他不备搞偷袭,管他脸色好不好看,先亲了再说。

从大学毕业之后再见,许霁青就一直是这副完美到毫无裂隙的超级精英派头。

考究的精纺羊毛面料西装,肩线领口熨得笔挺,领带也系得很规整,冷冷淡淡推到喉结,再往上是那张夜色里也英俊的脸。

二十二岁的许霁青什么沐浴露洗发水都跟着她用,什么草莓桃子、焦糖奶油照单全收。

二十七岁的许霁青连床都不肯和她睡在同一张,身上自然没了那股很反差的甜味,再近也只有隐隐约约的须后水香气,很淡,裹在他的体温里,熟悉又陌生。

她上辈子和许霁青结婚那么久,最接近接吻的记忆,只有婚礼上轻轻相触的那一下,之后哪怕是最亲密的时刻,他都没再碰过她的唇。

已知许霁青两辈子都爱她爱得要命。

已知她上一秒亲他脸,他浑身都僵了一下,却连她搂他脖子的手都没推开。

苏夏觉得自己再不顺势亲一口,就是纯纯不知好歹了。

可她才犹豫了那么一眨眼的工夫,再想往上凑的时候,许霁青已经把脸撇了过去,快得她都没反应过来。

她的唇就这么擦过了许霁青的下巴。

车窗外,夜幕幽蓝。

雪花把路灯光染得发白,将他的神色衬得有些晦暗。

苏夏怔了一下,怕自己玩过火,讪讪地把手放回膝盖上坐直,歪着头偷瞄他,“生气了?”

她今天涂的唇蜜颜色不重,质地湿软。

圆圆的印子在侧颊,断续的一道在下颌,亮晶晶的浅粉色。他狼狈得忘了擦,就那样留在原处。

许霁青抿紧了唇,语气很硬,“你不用这样。”

哦,那就是没生气。

苏夏心中了然,无辜地咬了下唇,“讨厌吗?”

他现在具体怎么想的她看不透,可也不知道是谁年轻的时候过生日,被亲了还不依不饶,闷骚得要把唇印给一桌子人看。

许霁青绷着脸不说话,目光朝着窗外抛远。

外面是片闹闹哄哄的商业区,腊月底学生放假,不少小饭馆也跟着关门休息了。

这个点这种天气,有什么夜景好看的啊……

苏夏顺着他视线方向瞅了瞅,实在没看出什么好歹,倒是瞧见街口新立了个恭贺新春的花坛,正中间有个巨型电子万年历,红光亮着新春倒计时。

明天就是小年,许霁青后天从波士顿飞回来。

以前她从电影里看过,如果一个人带着肉体穿越到过去或者未来,不慎和那个时空的自己相遇,两人见面的一瞬间世界就会崩塌。

苏夏是绝对的乐天派,她倒不是很担心世界崩塌后自己会怎样,毕竟只要死不了都不是大事,真死了更不用操心。

只觉得自己像极了婚后出轨的渣男,家花野花都摘到手里攥着,才后知后觉有了点罪恶感——

假如二十二岁的许霁青知道前世的他自己穿回来了,还在这被她主动拉拉扯扯,不说以死逼宫,至少也要内耗上三年五载,心态打回起跑线之前,她的平静日子哪还能过下去。

亡夫哥这个时间点空降,让她能偷情偷得大大方方体体面面,还怪懂事的。

苏夏这么一想又开心了。

她拍完照把车里的灯关了,就着流动的霓虹,端详了好一会儿这张上辈子她没怎么细细看过的冷峻面孔,越看越觉得美滋滋。

小有小的好,老有老的好。

趁人不注意,苏夏抬手飞快把他脸上那两道惹眼的唇蜜印子一抹,“你要是讨厌我,或者觉得被我轻薄了不开心,我道歉好吧。”

说罢,她很有诚意地把双手举高,眼睛要多纯良有多纯良。

许霁青心烦意乱,不知是被她摸的,还是被那只终于戴上她手腕的新镯子闪的。

妻子是从他身边重生过来的,这似乎让她很懂该如何折磨他,而她又如此年轻,这让她一切不经意的举动都没轻没重,有种不自知的残忍。

她每次说那些言不由衷的甜言蜜语,大发慈悲来碰碰他的时候,他的心都会抑制不住乱跳,亢奋得像个十几岁的毛头小子。

可很快他又想到,她之所以能对他是这个态度,除了他和她现在喜欢的那个“许霁青”有着同一张脸,想必还有更现实的理由。

她说她是陪了他很久,在他之后才来到这个世界的。

苏夏那样软的心肠,如果替她还清债务、平反母亲的冤情、让她继续过着公主般的奢靡日子,加起来兑换的愧疚还不够多,还不足以让她像今天这样待他,那就只有一种可能:

他一定是在这天之后的时间里,付出了更大的代价。

许霁青盯着她那双水亮的眼睛,缜密如他,不费太多心力,就接近了那个几乎能把他的心割开的自虐答案。

他闭了闭眼,尽量平静地开口,“后来我给你什么了?”

除了钱,他还有的无非就是一条命。

是真的为她死了……

还是什么远不如一了百了的残疾或重伤?

苏夏没反应过来,“什么?”

许霁青语气冷淡,有种浓重的自嘲意味,“我死之后,你穿越过来,从十几岁开始找我谈恋爱报恩?”

从少年时代开始,带着一只几乎不能用的丑陋右手活了十二年,许霁青本以为自己早就对肉体上的痛苦无感了,也对自己能做出这种蠢事毫不意外。

但在看清她脸上闪过的错愕时,仍像被针刺了一下。

那种感觉很微妙。

说不出是在感慨原来只要一条命就能换到她的爱,自己真是死得其所,还是觉得这个世界的愣头青捡了天大的便宜。

他算什么东西?

苏夏听得有点懵,想说人怎么能聪明成这样,她小心翼翼避讳了一晚上的东西,三两下就这么被猜出来了,又感慨聪明人活得好辛苦。

对许霁青那样的人来说,心眼再多也成不了一块苏打饼干,只会每个洞都嗖嗖进风,全刮到他心里去。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辈子好好读书,她脑筋灵光了不少,竟能从这么混乱的处境里抓住他刚才的逻辑破绽。

她整理了一下措辞,无视男人凶巴巴的语气,抬眸看他,“只有觉得我欠了你什么,才会那么在意什么,不是吗?”

“你觉得我回来跟你谈恋爱是为了报恩,不就是因为你之前就一直喜……”

“愿意谈就谈。”

许霁青打断了她,语气冷淡,“我还没死,还不用把那一套用在我身上。”

什么脾气啊。

亲一下就万物复苏果然是童话,许霁青那颗心冻得跟冰球似的,怎么亲都只是咕噜咕噜转,一点都没化开。

苏夏不跟钻牛角尖的男人计较,开始搅浑水,“没死就好好活着呗。”

她转而问,“你今晚本来接下来要干嘛?”

许霁青静了两秒,“回家接你吃饭。”

苏夏随口问,“跟谁一起?”

“许皎皎,还有我妈。”

她哦一声。

是有这么回事,这顿饭年年有。

“那不太凑巧,皎皎和阿姨都还在江城呢,而且现在已经十点了。”

许霁青应了一声,表情没动,也不知道是失落还是真无所谓。

她心里又叹气。

“可是我好饿,”她内心默念大人不记小人过,挤地铁似地挨在他身边坐好,“你知不知道京市有挺多开到后半夜的好吃馆子,我带你去吃夜宵啊。”

她发顶软茸茸的,几缕发丝被冬天的静电吸附在他胸前。

许霁青的手先于意识抬了起来,要极力克制,才劝服自己她喜欢的人不是他,忍住了没把手放上去摸一摸。

好一会儿没等到人回话。

苏夏气得脑袋往他掌心里挨,也顾不上刮不刮脸了,胡乱蹭了两下,“所以你饿不饿?”

她睫毛长而翘,刷得他手心皮肤发痒。

许霁青手指拢了一下,像是又拒绝了她一次,又像只是护着她的额头,将她沉默揽在了自己肩头。

苏夏心里又烦又乱,正想咬他,就听见他开了口,语气依然冷冷淡淡的。

“我陪你。”

她简直懒得说他。

有的人一定不知道自己现在的破绽有多明显,就算没倚在他胸膛,她的耳朵都快被他的心跳声震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