If线:风雪故人归(九)

床头灯很暗,许霁青却依然看得清她的脸。

她眼睛亮亮的,柔软的长发散落在枕头上,霸道地占了大半边床,还在往他这边不断腾挪。

腿也不老实,本来搭在他膝盖上面一点,见他一动不动就开始得寸进尺,抬起来的角度越劈越高,一双脚在地板上踩得冰凉,毫不客气地往他腿之间钻,好攫取那点热乎气。

不知道是谁惯出来的习惯,苏夏完全把他当人形抱枕,主人翁意识极强,怎么舒服怎么来。

可人形抱枕本人受不了,倒也不是冰的,就是……

隔了层不厚的长袖睡衣,许霁青腰被紧紧搂着,腿也被缠得动不了,手抬起来好一会儿都没放下。

等苏夏嫌弃他膝盖之间不够热了,开始往上瞎蹭,他才忍无可忍地坐直,大手伸进被子,用力扣住她的脚腕。

“别乱动,腿放好。”

苏夏就势跟他谈条件,“那你也躺下。”

“你先好好躺下,我就把腿拿走,说到做到。”

卧室里很静,烛火般微弱的灯光也暗下来,黑得什么都看不见。

妻子的体温挨在他身边,呼吸间有细小的起伏,说话的时候鼻息拂过他的侧腰,有点痒。

许霁青人生中少有这样的夜晚。

好像只需要这一个瞬间,他脑海中关于黑色的印象就全都被洗刷成了她的样子,她的味道,许多晦暗湿漉的记忆被烤干,变得朦胧而温暖。

睡衣下摆被她拽了拽。

许霁青在黑夜里闭了闭眼,“手先拿走。”

苏夏心说她根本就没使劲啊,明明他想怎么动就怎么动,无非就是不想给她摸腹肌就是了。

二十七岁的许霁青富有但不慷慨。

建议跟小的那位学学呢?

但她还是哦了一声,给他松绑。

许霁青又说,“腿。”

苏夏老大不情愿,规规矩矩摆出一副埃及法老睡姿。

身边的被子掀开一个角,窸窸窣窣的声响,她没等到许霁青躺过来,倒是听见他直接下床穿鞋出去了。

门把手拧开,苏夏人都懵了,“你去哪啊?”

许霁青总不能对和她同床睡觉反感成这样吧,她特地跑他这来,把人又逼到主卧去了,什么老鹰捉小鸡。

她睡的不是全年龄向的觉吗,也没对人家动手动脚的吧……

许霁青:“我还回来。”

房子太大就这点不好,去哪都得跋涉挺远。

苏夏等得快要坐起来的时候,许霁青推开门,把主卧的被子抱了过来。

之前早就被她翻来滚去窝得乱糟糟的了,他又叠过,展开之后是个她平日里会喜欢的被子筒,像完美的螺壳在等待寄居蟹。

黑暗里看不清神情,许霁青淡淡开口,“你原来那床被子厚一些,盖上就不冷了。”

她不动,他就安静站在床边僵持着,没有半点躺回来的意思。

苏夏失语片刻,“空调按两下不就解决了吗?”

至于跑那么老远。

许霁青:“空调风太干。”

苏夏不再跟他掰扯,爬起来把那个卷得很完美的被子筒拆了,摊平掀到许霁青原来盖着的薄被上压好,“两层更暖和,你过来。”

“刚说好的,我答应的早就照做了,你不许耍赖。”

她以身作则,重新溜进被子里在身边拍拍,看着许霁青在床头坐下,然后进来躺平。

“没耍赖,”他说,“睡吧。”

男人脊背宽厚,一身冬夜的寒气,存在感很强。

苏夏老实了没一会儿又趴过来,脑袋去靠他的肩,手也抱着他的手臂不放。

许霁青呼吸乱了一秒,忍住了没动,“还冷?”

“早就不冷了。”

苏夏小声说,“礼尚往来,我也给你暖暖。”

她就是爱攀伴儿。

许霁青能突然跑去抱被子,她也能随便违约。

就这么搂了一会儿,感觉到许霁青的身体终于从紧绷状态放松了一些,她把头蹭到他胸膛,听他有力的心跳。

“我好像真的有点失眠了。”

她说,“皎皎小时候你哄过她睡觉吗,我还没体验过呢,能不能也哄哄我。”

许霁青的声音从头顶传过来,“我不会唱歌。”

“谁让你唱歌了。”

苏夏闷笑,“该怎么样就怎么样,我又不挑。”

隔了许久,许霁青的的手臂才圈紧了她的肩,将她揽进了他的怀里。

真跟哄小孩似地,节奏沉缓,一下一下,笨拙又熟练地轻拍着她的后背。

她呼吸很轻,被他这么拍了一会儿变得更轻。

许霁青以为她睡着了,动作变得很慢很慢。

快停下来的时候,才感觉到怀里的妻子在抖,胸前一片热乎乎的潮湿。她哭了。

“怎么了?”他无措。

还想去碰她的脸,苏夏猛地别过头去,眼泪都抹在他干净的睡衣上。

“哪不舒服,还是我让你不开心了?”

苏夏又摇头,拱在他肩窝里闷闷地吸鼻子。

她只是像以往无数次一样,后知后觉地又对上了一件事,认清了一个近在眼前、远在天边的人。

触觉的记忆藏得实在太深,以至于那么多年里她都忘了,许霁青哪是没哄过她入睡,他就只会这一种哄孩子睡觉的方法。

那几年她接受不了苏小娟去世,忌日不愿意提,每年生日都哭得不成样子,睁眼闭眼都是苏小娟嬉笑怒骂的模样。

直到她终于睡着,那么多漫长的夜晚,是许霁青紧紧把她拥在怀里,轻轻拍着背,哄她直到天亮。

“没事了,没事了。”

许霁青又拍了拍她。

苏夏哭得鼻涕泡泡都出来了,怕他夜视力太好,看见了笑话,哑着嗓子胡乱转移话题,“我明明就有事。”

许霁青耐心问,“什么?”

苏夏:“你都不想亲我,也不让我亲。”

她想起车上的事,可算找到一个许霁青绝对接不了话的旧账,声音闷闷的,“就知道躲我。”

寂静一片的黑暗中,许霁青像是很轻地叹息了一声。

“没有不想。”他低声说。

苏夏茫然抬头。

这并不是一个适合接吻的时机,她淌得满脸乱糟糟的泪都还没擦,头发也黏在脸上,闻起来应该是种并不让人心动的咸味。

但许霁青却在这个时候吻了下来——

那是一个与他现在年龄有些违和的,无比生涩而少年气息的吻。

如此清晰可感,他压抑的气息、微微发颤的唇,和紧贴在她胸腔,比以往任何时刻都要鼓噪的心跳。

就算在视觉完全被剥夺的夜里,也无法察觉不到的动情。

他的情窦初开,他的宝贝。

他的一生挚爱。

天塌下来有人给你顶着。

这句话常听别人说,但她恰恰是人世间少有的最不幸和最幸运,真的用亲身经历验证过,于是许霁青身边成了最安全的所在。

苏夏本来以为自己会舍不得闭眼。

大雪纷飞的夜里,爱人的怀抱太让她依恋,那个纯情到让她都不好意思的吻过后,什么乱七八糟的心事都跑光了。

黏黏糊糊亲过一会儿,她困得眼皮都睁不开,连什么时候睡着的都不知道。

次日一早,苏夏还没睁眼就被自己惊得一身冷汗。

她猛地睁眼往身边看,发现自己仍在这间久违的卧室里,旁边的枕头有睡过的痕迹,床头还放了杯冒着热气的温开水,心脏这才落回胸腔。

前两天看天气预报,京市的大雪天到小年当天就会停了。

理应是个久违的晴天,但她推开门出去,客厅的大落地窗外一片灰白,大雪该怎么下还是怎么下,毫无停下来的态势。

许霁青正坐在餐桌前看邮件——

这是他一直以来的习惯。

平板的白光映在他脸上,将他冷峻的轮廓勾勒得光影分明,苏夏还没顾上思考为什么穿越过来的人还需要工作,就和他对上了视线。

“先吃饭,”许霁青说,“一会你想去哪,我送你。”

苏夏拉开椅子在他身边坐下,拿起自己一路捧过来的温水啜了口,认真看着他,“我今天想回江城。”

“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回去看看?”

她试探着开口,“皎皎的耳蜗手术很成功,她进了附小的游泳队,练得很刻苦,上学期还拿了比赛铜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