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4章 谋杀
也因为周齐的框架乃至人事都是一个模板的,往前二十年大家都是尔朱一党,因此可以互相兼容,元修、高仲密、司马消难都可以西奔宇文泰,那周国的人马也自然可以跑来齐国。
只不过齐国这里的官位都被勋贵们把持得死死的,盘子虽然大,却只能通过血脉和关系来继承,所以从周国来投奔的人少;倒是西魏北周因为弱小而必须抱团,也舍得割利吸引加盟,所以弱小的周国反倒是屡屡得到齐人的投奔。
不过这种润人红利,随着娄氏的垮台而枯竭,上层动乱的一个好处是乱后便有治,被废黜或罢免而空出来的官位需要新人填补,高殷对淮南的大力开发、对辽东的征讨平定,都说明了他是个有作为的君主,比起南陈体量大,比起周国有自主权,以北人的视角来看,还真是此时最贤良适合侍奉的君王,要是还信佛教的话,那几乎是唯一的选择。
至于那点好色和酷虐的名声,要么不被在意,要么就倒扣在高洋身上,让人觉得是倒霉被父皇所牵连了,其实是个可爱单纯又正直贤明的儒生小皇帝一枚呀~
“刘桃枝,若干若周。”
二将闻言出列,高殷嘱托着若干若周:“你率禁卫一千,去兴安戌前线支援,若周军出城,在一万以下,都将他们击溃掉——尔为百保鲜卑,可堪十万大军,能做到吧?”
“若西贼举国而来,请为至尊拒之;偏将十万之众至,请为至尊吞之!!!”
若干若周也是个看三国入脑的,立刻就模仿魏延的名言说出豪言壮语来,高殷乐得哈哈大笑:“好!为天下近卫,就是要有这样的气魄!”
他想了想,起身回到书案上写了一纸字,吹干墨迹后小心卷好,装到一个锦囊中,交给了若干若周:“若周军调动有异就打开,上天自有警示。”
若干若周跪下,双手接过锦囊,将它如同神谕一般小心收下。
高殷又转头看向刘桃枝:“倒是不需要多嘱咐汝了……许盆只要能活着来晋阳,汝就是首功。”
刘桃枝行礼,与若干若周一同退了下去。
心情有些不妙,高殷也没了和臣下继续聚会的心思,本来就打算散会,因此一挥手,让诸位近臣退下。
出来以后,高睿和高长恭还拍打宇文邕的肩膀,安慰着他:“至尊虽然聪睿,但到底年幼,加之国事突发,心中焦躁,才会在君眼前直言君之父的名讳。”
虽然宇文泰是敌人,鄙夷他是齐国的政治正确,但孝道则是更大的正确,而且此前高殷才在朝堂上以亲情论支持宇文邕,刚刚却又当众蔑视其父宇文泰,因此高睿才会安慰宇文邕,唯恐他因为这种事情而为难。
这件事如果不上称,就算不得什么,若是闹大了,被指责不孝和谄媚,那宇文邕最后的结局还真是被逼自尽,才能忠孝两全。
宇文邕的脸色倒是不难看,直言:“至尊亲待于吾,也未刻意提及先君,说的都是国势大论,吾岂能以私情自踱,阻遏至尊言政?那才是损害了国家大事呢,国之利者,岂是邕一身尊卑可以比拟呢?”
“你能这么想就好。”高睿闻言,露出心疼的神色,心里却忍不住鄙夷,毕竟他是真孝顺,不自觉地认为宇文邕有些谄媚了。
但又见到宇文邕的面容隐有晦色,心中有所感触:还是有影响的,只是为了大局而不明言,受了这份委屈。
高睿难说什么,只是把他搂着:“弥勒勿伤心了,我们去饮酒,这晋阳的酒肆哪家最好,我一清二楚,这就带你们去!”
高长恭诸人迎合着,一群人笑呵呵的上了车驾,离开晋阳宫。
等他们出了宫城,转移到酒肆内,在中途经过的兴元里径的巷口,方才转出几个人来。
“宇文氏的小子在里面吗?”
“是,宫中侍卫说了,他和赵郡王、兰陵王等人一起上了车,刚刚也有人看见他从里边下来了。”
“可恶!乾明还真要护着他呢!”
为首的人咬牙切齿,他穿着普通百姓的衣服,但气宇不凡,俨然有着军伍的气息。
“再等几天吧,等赵郡王走了,就会好对付一些……”
“那还有兰陵王呢?!你没听说吗,河间王欲挟兰陵,将他骗至府中,却被其所挟,一人独斗河间王府诸卫而不落下风,我看其壮武不输百保矣!有他护着,这宇文贼也难以下手!”
说话间,他们已经向阴暗处走去,另一人边走边问:“那便用弓矢弩箭射杀?”
“那就太过了,以弓矢刺杀,很容易酿成大案的!而且我们又去哪找一个厉害的神射手,还能不把我们供出来?”
领头摇了摇头:“箭矢无眼,若不小心伤了兰陵王,只怕会被乾明以此为借口,诛将立威了!”
一时讨论不出个看法,他们商议了一阵,也只能将短匕藏好,约定再见的时间和地点,然后各自散开。
过了一炷香的功夫,一旁的树忽然说话了:“要派人跟着吗?还是在约定的地方等?”
从树上跳下一个年轻人来,拍了拍身上的灰尘,角落也走出来一个中年人:“还是报告给坐馆吧,让他定夺,我们虽然没有大功,但也不会犯错。”
“而且这涉及到晋阳军众了,若有不慎,怕是我们都要死,还是小心为上。”
“嗯,说得有理……”
…………………………
“走吧,都走吧!吾有强卒百万,疆土千里,何惧无才?!”
突如其来的大喝,让内侍宫妇都是一惊,能在这里大声喧哗的,也只有那位了。
“真以为没了你们就不行了吗!不劳烦你们这些老东西,我自己搞!”
紧接着就是一阵稀里哗啦的声音,就连禁卫武官都忍不住朝里窥望,只见高殷独自在殿中,收拾着散落的书简奏章,口中还不断念念有词:“改天掺些老鼠药下去……毒死这些扑街……”
人偶尔还是要搞抽象的。诸臣走后,高殷就忍不住想要一键清空一下桌案,再自己慢慢收拾,感情到位了还会哭一会儿。
从他个人的角度来说,这是高殷自己意识的挣扎,来这个世界太久,为了避免真被同化成封建思维,高殷还是会按照前世的习惯整几个花活,比如偶尔搞个快闪活动,或弄个走秀展会,其中性价比最高的就是让主衣局做一些水手服、女仆装之类的情趣衣服,能让他和妃子们玩得尽兴,在成本上也是最低的。
如果要剖析更深层次的心理,那就更冠冕堂皇了。自从登位以来,高殷的内心就一直有着一股奇妙的暴戾,或者说这种情感是从来到这个世界,意识到“自己是太子”、“可以肆意杀害某些奴仆而不会受罚”,就隐约产生的,而在登基之后,这种感觉愈发明显,甚至接近教唆:“只要不像我那么残暴,就可以啊。”
虽然没有听过高洋真正说过这句话,但高殷的脑海里总是回荡着他的声音。
心怀利器,杀心自起,就像是从地上捡到一根完美的木棍,是个男孩都忍不住要挥舞两下,何况外部的压力不断逼迫着他。
从苏醒到现在,对高殷的威胁就没有停止过,随着他解决掉更多的敌人,生存的空间是扩大了,但高殷的精神却愈发地苦恼和不安。
娄昭君、贺拔仁这些家伙能被打倒,是因为他知道这些人的意图。有形的威胁解决了,却再也不知道哪些是真正、必须、一定要解决的隐患了。
那些历史上未曾显名的奸臣在哪呢?这些人占据了失败者的生态位,会不会造成更坏的后果?
要是给杨愔足够的机会,谁知道他会不会成为隋朝开国皇帝呢?
高殷不想在这种地方无限纠结,但偶尔、少一些的经常,会忍不住代入高洋的视角:杀人慑臣是一种很极端的方法,极端残暴,又极端有效,在高殷算计着如何拉拢某个人、安抚哪些派系的时候,这个方法总是让高殷迟钝、停留。
这种时候,高殷也只能是深吸一口气,提醒自己这只是饮鸩止渴而已,只是万策尽了才能采取的手段。
令他难绷的是,即便他不想杀人,很多臣子也会根据惯性来判断高殷的行动,毕竟他是那个男人的儿子,说不定至今为止都是在掩饰,做了皇帝就要开始暴露本性了——就连这点,高洋都是有前科的,从一个傻愣愣的鼻涕虫二哥,一跃翻身而成为整个国家的主人。
也难怪齐国上下都对此习以为常,甚至开始备战乾明朝的政斗了,在残暴的斗兽场待的久了,总是会被血腥味所污染的。
为了防止自己变成下一个高洋,高殷也只能尽量满足自己在其他方面的恶趣味。
此刻他收拾好了书案,下意识地咽了咽口水:“段宫主现在在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