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3章 五品
“你是说……”
“没错,许盆现在像个烫手的山芋,留在这,或为周人所趁。若能及早将他送到晋阳,还能做至尊的千里马骨,他若得重赏,也不会忘了我等;若至尊看不上,也和我们无关。何况至尊多半会感兴趣;即便起初无意,一旦得知韦孝宽欲除许盆,势必会多加关注!”
兰芙蓉被说服了,微微点头:“颇有道理。那接下来……”
“接下来是自然派些人马,把许盆送往晋阳,不过在此之前,还有一件事要做。”
兰芙蓉抚须颔首,他当然知道是什么事。
深夜,许盆所在的房门被敲响,虽然许盆难以入睡,声音仍是装出困倦的样子:“谁?”
“襄威将军,镇将有请。”
许盆在周国的职位是襄威将军,位列右四命,对标齐国的从六品。
这个职位说实话略低,北朝的官品有着一条明显的界线,即以五品为划,五品上下,势如天隔,包括正、从五品。
五品以上官员才有资格列席朝会、议论国政,以及参加国家与皇室的重大礼仪、外事活动,同时也是不同官员起家的分界线,例如皇室以及准王室的近臣,起家便是五品,而一般的臣下,哪怕是世家,起家的官职也往往是六、七品。虽然只隔了一二品,但速度却是天壤之别,五品稍稍往上窜窜,就位列四品乃至三品大员,放在寻常人家,五十岁前达到就已经是祖坟冒青烟了,而皇家子弟三十岁前达到三品也不稀奇。
这个时代,父祖三代人,其中两代官居五品以上,才能勉强自称士族,因此许多骤然登上高位的大将、大臣,仍会被士族排斥乃至嘲笑的原因就在这里,任你位高权再重,也不过是个ewoey,人走茶便凉,因此许多大将让子弟多读书,走经学入仕的路子,这样就能在第二第三代转化为新士族,成为oldoey。
五品以上的官员可以享受官当,也就是犯罪了拿官位来抵刑,同时五品以上的官员子弟可以入国子学,五品官员的政绩考核也是皇帝亲自来的,还是五品官员,可以直接向朝廷举荐人才,将军也是五品以上才有权开府设置僚佐,甚至紧急时刻下,五品以下可由方镇长官随意任命,而五品开始就必须要皇帝诏准,乃至官员的妻子也是五品以上才开始有“命妇”称号,享受诰命的待遇。
因此许盆这一逃,其实还挺有盼头的,首先他不在五品序列,也就是不能拿自己的官职来顶罪,韦孝宽处理就处理了,若是再升一段,那即便是韦孝宽,也得把许盆打包好运回长安,听候皇帝发落,否则就有拥兵自重的嫌疑;
其次,万一要是押对了宝,高殷愿意千金买马骨,那许盆连蹦两级就入了五品,不说是什么新贵,起码比在周国官高禄厚,家人也有了诰命,同时倒卖军械这种小事,也就随着投诚而华丽消档了——齐帝总不会公开斥责许盆卖国求荣,要骂也是一统天下之后的事。
因此齐国的态度,决定了许盆的命运,他不由得紧张起来:“是兰镇将吗?还是沮镇将?”
“两位都在。”
“稍待,容我更衣,您且回复。”
“卑下在此等您就是。”
听他的口吻还算客气,看来不是什么鸿门宴,许盆轻舒一口气,心情逐渐放宽。
小妹不与他同住一屋,但她白日说了许多鼓励的话语,还说自己有着被齐帝看中,乃至一朝登天子堂的可能,让许盆浮想联翩,做起出将入相、迎娶公主、他日封侯的美梦。
抱着这微小的希望,许盆在侍从的帮助下,迅速换好了衣服,摆正了神色。
点起火烛,铜镜中影影绰绰露出一张脸,虽然不能完全看清,但好歹能见到自己的大体容貌——光看品相也算俊朗,若是再将面妆好好收拾一番,挽掉这几日的颓唐不安,也是英姿勃发了。
许盆遗憾地盖倒镜子,戴上帽子,刚要出门,忽然有所意动,想起小妹一段话来。
“数代高氏主皆亲上战阵,高王释卢景宣,文襄纳王思政,我听闻齐太武亦身当士先,观其家教,礼重壮士,颇有游侠风范。现齐主为乾明天子,亦亲讨四方,想非迂弱儒生。高王堡如此重要,将领必是乾明亲命,兄长不妨在二将面前表现得勇毅果敢,也许会有奇效。”
许盆忽然定住,侍从小声询问:“主人……”
“拿兵甲来。”
等开了门,门外的仆役吃了一惊,能做玉壁城的主帅,许盆的卖相也是不错,身上甲胄直硬,勾勒出挺拔的身姿,面容庄肃,双目沉毅,倒不像是个刚投奔的叛将了。
这副扮相能镇得住守将尚未可知,但真镇住了仆役,他毕恭毕敬,将许盆请到了宴厅。
浦一踏入,许盆便见到两位豪壮之士坐在上首,他们身边还坐着几名陪将,各个身着甲胄,就和自己一样,不过无论是衣服的质地还是甲胄的工艺,看上去都比自己的衣甲华丽得多,让许盆羡慕得紧。
见到许盆这一身打扮,诸将愣了愣,倒是上首的沮山和兰芙蓉眉毛一挑,颇感意外。
他们只是一堡之主,还没变态到高殷那种召唤人还要提前派人窥视传话的地步,因此对许盆这一身还真是始料未及,见到许盆解下腰中佩剑,脸色才缓和不少。
全甲赴宴,是不敢松懈,卸剑入堂,是尊重主人,两人对视一眼,微微点头,同时在心中,给许盆打了一个不低的印象分。
堂下的陪将见状,手放在武器上,对许盆厉声质问:“汝不过是降将,怎敢穿甲赴宴!快卸了!”
“卸甲!!!”
许盆心里发虚,深吸了一口气,还以颜色:“我虽离周,却未正式归降,尚算不得齐人,何以迫志士?若齐亦非乐土,我或投陈、梁,尚未可知,安敢脱去甲胄,任人羞辱耶!”
有气节!
沮山暗自唏嘘,若非他是堂上主人,只怕是要鼓掌叫好。
这话说得太漂亮了,实在是个壮士啊!
若能保持这个姿态,没准见到至尊,还真会被他重重赏识,甚至营造出“韦孝宽居功自傲,排挤贤士”的氛围,去构陷韦孝宽的名声——跟随高殷的时日也不短了,他们多少能猜到高殷的一点心思。
堂中一时陷入沉默,许盆只觉得呼吸愈发困难——怎么了这是?大家怎么都不说话?难道是生气了,在考虑要不要拿下我?
我、我该道歉吗?!
冷汗不停渗出,小妹的声音被恐惧挤飞,许盆刚想开口说些话缓和气氛,却见主位上的一人起身,对着堂下怒斥:“收汝等愚勇,他日贾于沙场!许将军今是客,当以礼相待也!”
说着,他疾步走到许盆眼前,向许盆弯腰,拱手行礼:“愚夫顽将,不识礼数,还请许将军勿怪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