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章 赔偿

午后的阳光斜斜地穿过会客室破损的窗棂,在深色的木质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斑,细小的尘埃在光柱中无声翻涌。

然而,对于僵坐在客椅上的宁风逸而言,这暖意丝毫无法驱散他骨髓里渗出的寒意。

每一次呼吸都沉重无比,仿佛吸进肺里的不是空气,而是冰冷的铅块。

他缓缓抬起头,目光艰难地扫过面前的四人。

林默姿态放松地靠在主位,冰蓝色的眼眸平静无波,如同冻结的极地深湖;

霍雨浩站在他身侧,那双深邃的紫眸闪烁着洞悉一切的光芒;

角落里的冰帝把玩着一缕冰蓝发丝,眼神慵懒却带着足以冻结灵魂的漠然;

而那个与林默面容别无二致的黑袍人,则如同房间本身的阴影,沉默地伫立着,无形的压迫感几乎凝成实质。

空气凝固了许久,林默才缓缓开口,声音平稳得听不出情绪:

“总之,你先站起来吧。”

他指尖在椅扶手上轻轻一点,发出微不可闻的叩响,那是他思考时无意识的动作。

“我对于剥夺你的尊严没什么兴趣,”

他继续说道,嘴角勾起一丝极淡的弧度,却毫无暖意,“我只在意之后的结果。”

他抬手示意对面的空椅,“我们坐着谈。”

宁风逸喉结滚动了一下,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又似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依言缓缓起身,脚步虚浮地挪到林默对面的椅子上坐下。

坚硬的椅面让他感到一阵不适,却远不及心中那沉甸甸的绝望。

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保持最后的风度,双手交叠放在膝上,指节因用力而微微发白。

“我明白了,”

宁风逸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他抬起头,目光诚恳地直视林默,仿佛要将自己的诚意凿刻在对方眼中,

“你需要我做什么?”

这是他能想到的唯一破局方式——主动承担,争取一线生机。

林默身体微微前倾,冰蓝色的瞳孔锁定宁风逸,清晰地吐出他的价码:“九宝商会,三年的收入。”

“不可能!”

宁风逸几乎是脱口而出,声音因激动而拔高了一瞬,随即意识到失态,强行压下。

他看到冰帝那双冰蓝的眸子瞬间危险地眯了起来,一股刺骨的寒意瞬间掠过他的皮肤。

他连忙摆手,语气急促地解释道:

“阁下,请别误会!这不是在讨价还价,只是陈述事实!”

冷汗从他的额角滑落。

“光论账面收入,九宝琉璃宗一年的流水,确实在六十多个亿金魂币左右。”

他语速飞快,试图用具体的数字让对方理解其中的艰难,

“但其中大部分是遍布大陆的药材、矿产、魂导器原料等实物贸易的流水,真正能落到口袋里的盈利。

刨去巨额的运营成本、人员开销、渠道维护、各方打点以及必要的战略储备,最多也就三十多亿,接近四十亿已是极限。”

他苦口婆心地剖析着,“三年纯利?一百二十亿起步!

阁下,这根本不是金魂币堆砌的数字问题。

哪怕我将整个斗灵帝国市面上流通的金魂币都搜刮干净,也凑不出这个天文数字!更何况……”

他小心翼翼地抬起眼,目光在林默平静的脸上逡巡,带着一丝试探:

“而且,阁下像这样一口咬断九宝的根基,怕是……吃不满。”

他斟酌着用词,暗示这种杀鸡取卵的做法对望海城本身并无长远益处。

林默微微颔首,竟然认同了他的部分观点:

“嗯,我承认,是吃不下,也吃不满。

望海城眼下的体量,确实无法完全消化九宝这条巨龙。”

他的语气平淡得像在讨论天气。

宁风逸眼中猛地爆发出惊喜的光芒!

心脏几乎要跳出胸腔——他骗过去了?对方被说服了?

巨大的希望如同黑暗中乍现的光明。

但下一刻,林默平静的话语,如同冰锥般精准地刺穿了他刚刚升起的幻梦:

“但是,你的对手呢?”

宁风逸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尽。

林默的嘴角勾起一个冰冷的弧度,如同锋利的刀锋:

“斗灵帝国明面上拢共也就十来个封号斗罗。除去你九宝能拉拢的那一两个,哦,我给你翻个倍,算你四个。”

他的语气带着一丝残酷的戏谑,“那么,剩下那七八个呢?”

他摊开手,仿佛在展示一个理所当然的结局,

“大家都有宗门要养,那就一起分食,不就能吃得下了吗?

甚至,连盘子都不用舔,就能吃得干干净净。”

一股彻骨的寒意瞬间席卷了宁风逸的全身。

他明白了,彻底明白了。

林默根本不在意九宝的根基是否稳固,不在意望海城能否消化,他甚至不在意九宝本身的价值!

他在意的只有一件事:

摧毁任何胆敢算计他的障碍。

为此,他宁愿舍弃望海城在暗处的优势,宁愿将这巨大的利益分享给潜在的敌人,也要彻底碾碎九宝琉璃宗!

宁风逸的脊背瞬间佝偻下去,仿佛被无形的重锤狠狠砸中。他痛苦地闭上眼,再睁开时,只剩下无尽的疲惫和认命。

他长叹一声,那声音仿佛抽干了他最后的气力:“唉……我明白了。”

他知道林默的行事风格。

从对方在望海城冷酷的崛起,再到刚才冰帝碾杀封号斗罗的恐怖力量,无一不印证着此人说一不二且手段狠绝的性格。

对方那句“吃不下但可以分食”的轻描淡写,就是最有力的保证——他绝对做得出来!

宁风逸当然可以赌。

赌林默不愿意将如此庞大的利益拱手让人,赌林默会因此投鼠忌器,最终选择妥协。

但他不敢赌!

九宝琉璃宗万载基业,无数族人的性命,他宁风逸背负不起这个赌注失败的代价!

他输不起!

指甲深深嵌入掌心,带来尖锐的刺痛,却远不及他内心的煎熬。

他苦心孤诣,本想做那执棋者,坐看望海城与天龙门厮杀,九宝稳坐钓鱼台坐收渔利。

怎么一招不慎,竟落到了这步田地?

成了砧板上待宰的鱼肉?

站在暗处的龙逍遥微微一笑。

“事已至此,”

宁风逸的声音干涩沙哑,带着一丝破釜沉舟的决绝,他缓缓松开紧握的拳头,掌心留下深深的月牙形血痕,“宁某……愿赌服输。”

他颓然地靠在椅背上,仿佛被抽走了所有力气。

但他眼中还燃着最后一丝不甘的火苗。

他挣扎着坐直身体,目光带着最后的恳切投向林默:

“但有一言,还请阁下务必倾听!”

林默微微颔首,姿态依旧从容:“请讲。”

宁风逸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更真诚,更有说服力:

“阁下在斗灵帝国根基尚浅,此乃事实。纵然阁下武力盖世,能以雷霆之势横扫我九宝总部,再辅以其他封号斗罗共剿,看似摧枯拉朽……”

他顿了顿,直视着林默,“但实际收益,恐怕远不及阁下预期。

九宝商会真正庞大的根系,不在某一处城池,不在某一处据点,而在散落于天魂、斗灵、星罗甚至日月帝国那成千上万的商铺、商队、人脉网络之中!

它们如同遍布大陆的毛细血管,牵一发而动全身。

阁下难道真有通天彻地之能,能将这遍布大陆的根须一一斩断、连根拔起,并确保所有好处都落入阁下囊中而不被他人浑水摸鱼?”

他倾身向前,语气带着一种推心置腹的沉重:

“届时,混乱四起,各方势力必将如同嗅到血腥的鲨鱼,疯狂撕咬九宝留下的庞大遗产。

而望海城,又能真正分到几杯羹?

阁下辛辛苦苦掀起的这场风暴,最终不过是替他人做了嫁衣,白白便宜了那些潜伏在暗处的敌人和野心家!

这真的值得吗?”

他深吸一口气,抛出最后的底牌:“那么,何妨……留九宝总部一命?”

宁风逸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决绝:

“我宁风逸在此,愿以九宝商会百分之三十的股权份额,以及董事会的一票否决权!

作为九宝商会招揽阁下的诚意,诚邀阁下加入九宝商会,位列董事,共享这万载基业!”

他死死盯着林默,心脏狂跳。

这是他手中最后,也是分量最重的筹码!

百分之三十股权加一票否决权,等于将林默直接抬升为九宝的最高决策者之一,与宗主平起平坐!

这几乎是割让了半壁江山!

然而,林默只是缓缓点头,脸上依旧挂着那副波澜不惊的表情。

没说同意,也没说不同意。

那深邃的冰蓝色眼眸,仿佛能看穿宁风逸所有的算计。

宁风逸的心沉了下去,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再次涌上。

他猛地咬紧牙关,牙龈几乎渗出血来,从牙缝里挤出更加沉重的砝码:

“作为我本人以及九宝对阁下、对望海城造成冒犯的额外补偿!”

他一字一顿,每个音节都带着剜心般的痛楚,

“再奉上——两亿金魂币现款!一套完整的、品质绝不低于八万年的魂骨!以及阁下所需的、只要九宝库存中有的,任取任用的天才地宝!

以此为凭,证明我九宝的诚意!”

巨大的代价让宁风逸的声音都带上了一丝颤抖。

他双目布满血丝,粗重地喘着气,紧紧盯着林默,仿佛在用生命呐喊:

“阁下!这……这真的已经是九宝琉璃宗所能拿出的最大诚意了!

掏空了家底,伤了根基!再要,便是要九宝的命了!”

会客室内陷入死一般的寂静,只有宁风逸粗重的喘息声清晰可闻。

阳光在地板上移动了一寸,光线似乎更加黯淡了。

终于,林默轻轻敲击桌面的指尖停了下来。

他抬起眼眸,那冰蓝色的瞳孔深处,仿佛有星辰在旋转。

他看着宁风逸那张因紧张、恐惧和期待而扭曲的脸,平静地吐出了最终的要求,一个超越了所有金钱和股份、直指帝国权力核心的要求:

“不够。”

“我要三皇子。”

宁风逸的眼睛瞬间瞪圆,瞳孔收缩如针尖!

大脑一片空白,仿佛被无形的重锤狠狠击中!

他果然知道,他什么都知道!

“你们九宝所图,”

林默的声音如同冰冷的解剖刀,精准地切开九宝深藏的野心,

“无非是下一任斗灵皇帝。

为此,花再大的代价稳住我这个来路不明、却拥有超级斗罗级别战力、足以左右帝国局势的势力,都是值当的。

甚至你们还可能期望之后考好处和利益捆绑来让望海城站队。

这就像一场豪赌。”

他微微前倾,目光带着洞悉一切的锐利,直视宁风逸惊骇的双眼:

“正如你们万年之前,将宝押在唐门那位先祖唐三身上,虽然没有大获全胜赢得盆满钵满,但最终勉强也算是换来了武魂殿的灭亡和万载富贵。

你们这一代,无非是把筹码换成了那个三皇子。”

林默的语气忽然带上了一丝玩味,嘴角勾起一个近乎嘲讽的弧度:

“虽然层次差了不少,但运作得当,未必不能重现辉煌。

若能作为‘从龙首臣’,再暗中拉拢各大势力,

最后……让你们那位少主宁天小姐,与三皇子联姻……”

他故意停顿了一下,欣赏着宁风逸脸上血色尽褪的表情,

“保不齐,就能出一位母仪天下的皇后,甚至……更远。”

宁风逸感觉自己的心脏停止了跳动,全身的血液都涌向了大脑,又在瞬间冻结。

对方连这个最核心、最隐秘的战略都洞若观火!

林默的声音陡然压低,如同恶魔在宁风逸耳边低语,每一个字都带着令人毛骨悚然的寒意:

“说不得啊……新皇登基不久,在某个月黑风高的夜晚,一个‘不慎’从高处跌落……摔死了……”

他满意地看着宁风逸因恐惧而剧烈颤抖的瞳孔,“然后呢?

恰巧,我们的宁天小姐又‘恰好’怀有身孕,诞下了一个流淌着皇室血脉的遗腹子……”

林默的身体微微后仰,靠在椅背上,仿佛在描绘一幅理所当然的画卷:

“那这斗灵帝国,不就顺理成章地,成了你宁家的囊中之物了么?”

“轰隆!”

宁风逸脑海中仿佛有什么东西彻底炸开了。

他精心构筑的所有防线,所有的算计,所有的秘密,在林默这轻描淡写、却又直指核心的剖析面前,彻底土崩瓦解,灰飞烟灭。

他再也支撑不住,身体如同被抽掉所有骨头的烂泥,从椅子上软软地滑落下去,“噗通”一声瘫倒在地毯上,浑身筛糠般剧烈颤抖,眼神空洞,彻底失去了焦距和神采。

阳光依旧照在会客室的木地板上,尘埃在光柱中无声地沉浮。

房间里只剩下宁风逸粗重而绝望的喘息声,以及林默指节轻轻叩击桌面的、规律而冰冷的叩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