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2章 豆腐
他一点儿也不大胆，或者说，他的胆气早就在几天前随着那声天崩地裂的巨响，和他那间靠近望海城广场的老屋、毕生的积蓄，还有他那年迈的老母亲，一同被埋在了那片断壁残垣之下。
那天的景象，就像一场醒不过来的噩梦。
他刚蒸好一笼屉包子，热腾腾的白气还没散尽，天空骤然亮得刺眼，紧接着便是地动山摇。
他以为是地震，连滚爬爬想冲进屋里拽老母亲出来。
脚还没跨过门槛，就看见天穹之上，一头巨大得难以想象的蓝鳞巨龙（玉天星）如同陨星般砸落！
那狰狞的龙爪带着毁灭的气息，狠狠拍在大地上！轰隆——
但真正要命的，是那巨龙落地时掀起的冲击波。如同无形的巨锤，狠狠砸在了他年久失修的屋子上。
“娘——！”
张大胆撕心裂肺的呼喊被淹没在墙壁崩塌的轰鸣和砖石滚落的巨响中。
他眼睁睁看着那承载了他半辈子记忆和所有希望的小屋，像被顽童踩碎的积木，轰然垮塌，腾起漫天烟尘。
老母亲、他藏在灶台下瓦罐里的几十个铜魂币、还有那赖以生存的蒸笼炉灶……全都没了。
张大胆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活下来的。也许是命硬，也许是老天觉得他受的罪还不够。
他像一具行尸走肉，在废墟里扒拉了一天一夜，手指磨得鲜血淋漓，最终只扒出老娘一只磨得发亮的顶针。
冰冷的金属硌在手心，比冬天的石头还凉。
活下去。
他现在只有一个念头，像野草一样顽强又卑微：活下去。
但没了窝，没了营生，连给老娘下葬的钱都没剩下几个铜板。
万幸，望海城的少爷是个有良心的，施舍了他们这些家破人亡的流浪汉几分嚼裹。
在如同失了魂一般麻木地活了几天后，清晨的秋风彻底将他冷醒。
要过冬了！
可他这样子是无论如何都熬不过这一冬啊！
过了冬干什么？
娘已经死了！
但要是不过冬的话，他家不就绝后了？
张大胆的老娘一直叨唠着孙子呢！
在微寒的秋风中，张大胆狠狠地删了自己几巴掌，最后一次将自己苦涩的泪水往肚子里咽下。
他要活下去！
这成了唯一的目标，也是最沉重的负担。
望海城广场上，往日他出摊吆喝的地方，如今贴着一张醒目的告示，被里三层外三层的人围着。
张大胆木然地挤过去，听旁边的人议论。
“领主府招工咧！男女不限！”
“真的假的？去了就给一块银魂币？”
“告示上写的！报名就给一块银的！要是选上了，当场给一块金的！我的老天爷！”
“金魂币？！干一辈子也攒不下几块啊……”
白捡钱？
张大胆麻木的心猛地跳了一下。
一块银魂币，足够他在最便宜的窝棚里住上一个月，再省着点，一天两个黑面馍馍也能对付过去。
他几乎是凭着本能，用尽力气往那临时搭建的报名点挤去。
人群的汗味、焦躁的叫嚷，让他头晕目眩。
好不容易排到，一个穿着半旧皮甲、神情严肃的卫兵递过来一张写满字的纸。
“念。”
卫兵言简意赅，显然对重复解释已感厌烦。
张大胆斗大的字不识一箩筐，只能勉强听旁边一个识字的老先生磕磕巴巴地念着：
“……自愿应募……服从领主府一切工作安排……工期……十年……期内不得擅自离开望海城……违约者……十倍赔偿……生死……各安天命……”
卖身契！
张大胆脑子里嗡的一声，一片空白。
这哪是招工？
分明是把人卖给领主府十年！
他以前听说书人讲过，大户人家的奴仆签的就是这种东西。
只不过，这告示上写得好听些，叫什么“招聘”。
一股巨大的悲凉涌上心头。
平时，他这样的小民，领主府哪会正眼瞧上一眼？
如今遭了灾，反倒成了人家眼里的“货”了。
卫兵不耐烦地敲了敲桌子：“按手印，领钱。不按，让开。”
张大胆看着卫兵脚边木箱里堆着的、在阳光下闪着诱人光泽的银魂币，又想起坍塌的老屋和需要安葬的老娘。
他猛地一咬牙，狠心将食指塞进嘴里，用力一咬！
钻心的疼，血珠立刻涌了出来。
他颤抖着，把血淋淋的手指，重重地按在了那张决定他未来十年命运的纸上。
鲜红的指印，像一滴凝固的血泪。
两天后，领主府前那片被简单清理过的空地上，稀稀拉拉站了九十来号人。
张大胆缩在人群靠后的位置，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这些人大多和他一样，面黄肌瘦，眼神麻木或惶恐，身上带着灾后的狼狈。
有的是房子没了，有的是亲人没了，更多的，是赖以为生的那点小摊小铺连同希望一起被玉天星出场时那几道耀武扬威的雷霆劈成了焦炭。
人群弥漫着不安和绝望的气息，像一群待宰的羔羊。
直到那个身影出现。
一身干净利落的劲装，面容清秀却带着远超年龄的沉稳，正是领主府如今实际的主事人，少城主“陈云浩”（霍雨浩）。
他走到众人前方，目光扫过一张张惶惑不安的脸，脸上露出一丝温和的笑意：
“各位好。”
人群瞬间骚动起来。
有人下意识地弯腰鞠躬，有人膝盖一软就要下跪，更多的人茫然不知所措，现场顿时乱成一团。
领主家的少爷是个恩情大的，总归还算是施舍得他们一点粥，让他们有个地方过夜，不至于被冷死。
虽然在霍雨浩的眼里看已经是竭尽所能却只能给的最简陋的帮扶了。
但横向对比那个在位二十多年啥都不干还抓人的陈万海，霍雨浩的行为已经足够这些小民以头抢地。
大喊领主的恩情还不完了。
张大胆也下意识地想跟着跪下，膝盖已经弯了下去。
霍雨浩（陈云浩）几不可察地轻叹一声。
这才是现实，真实得让人无奈。
他眼中紫意微闪，一股柔和却无可抗拒的无形力量拂过全场。
张大胆只觉得一股温和的力道托住了自己的膝盖，不由自主地站了起来。其他人也都一样，混乱的场面瞬间安静，所有人都挺直了腰板，惊疑不定地看着这位少城主。
“来到这里的各位，”
霍雨浩的声音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带着一种沉痛的共情，“想必都是在之前望海城那场无妄之灾中，失去了自己重要的东西——家，亲人，生计。”
他顿了顿，语气更加低沉：“我也一样。”
众人默默点头。
他们都听说了，老城主陈万海就是在那场灾难里“惊吓过度”暴毙的。少城主也成了孤儿。
同病相怜的感觉，稍稍冲淡了一些人心中的隔阂。
“但是，”
霍雨浩的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人总该往前看！望海城，也不能就此沉沦！它必须迎来新生！”
他目光灼灼地扫视众人：“你们，也将会迎来新生！”
新生？什么新生？
张大胆听得云里雾里，只觉得少城主说的话很高深，跟他完全不在一个世界。
周围人也大多是一脸茫然，只知道这位恩人般的大人物在给他们指一条活路。
有人又开始想磕头，但那股无形的力量还在，让他们只能僵硬地站着。
霍雨浩似乎也没指望这些人立刻理解。
他朝旁边招了招手。魁梧的罗德端着一个硕大的木盆走上前来，盆里是清凌凌的水。
“一人一碗！”
霍雨浩的声音斩钉截铁，“喝了它！就算正式入职我领主府！喝完，去罗德队长那边登记名字，领一块金魂币！
明天辰时，准时来此集合报到！迟到者，后果自负！”
“金魂币！”
“真的有金魂币！”
人群瞬间炸开了锅！之前的麻木和惶恐被巨大的狂喜冲散！
一块金魂币！那是他们很多人一辈子都没摸过的财富！
别说十年，就是卖身二十年，能换来一块金魂币，对此刻的他们来说，也是天大的幸事！
人群轰然涌向木盆，秩序再次濒临崩溃。
“排队！”
罗德一声低吼，如同闷雷炸响，魂宗级别的威压哪怕只是泄露出极其微弱的一丝，也足以让这些普通人肝胆欲裂。
人群的狂热瞬间冷却，如同被泼了一盆冰水，下意识地按照罗德的指示，哆哆嗦嗦地排成了长队。
张大胆排在队伍中段，心脏狂跳。
他看着前面的人接过罗德递来的粗瓷碗，舀起水，咕咚咕咚灌下去。
然后被指引着到旁边一张桌子登记名字，接着，真的从另一个卫兵手里，接过了一块沉甸甸、黄澄澄的金魂币！
捧着金魂币的人，脸上是狂喜和难以置信，手都在抖。
张大胆的眼睛也死死盯着那金灿灿的光芒，呼吸都粗重了几分。
终于轮到他了。他接过冰冷的粗瓷碗，学着前面人的样子，从盆里舀起满满一碗清水。
水很清，看不出任何异样。他仰起脖子，大口大口地将水灌进喉咙。
水有点凉，带着一股若有似无的、难以形容的……铁锈味？
很淡，几乎察觉不到，他只当是碗或水桶的味道。
清凉的液体顺着食道滑入胃中。一碗水下肚，似乎并无特别的感觉。
张大胆抹了抹嘴，心头却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悲凉。
这碗水喝下去，他张大胆，就不再是那个在广场上卖包子，虽然穷但还算自在的张大胆了。
他的自由，他的人生，就像那碗水一样，被他自己吞了下去，一去不复返了。
他拿着沉甸甸的金魂币，手指冰凉，心中只有一片茫然和认命的苦涩。
十年，换一块金魂币和老娘的安葬费……值不值？他不知道。
领主府·核心实验室
霍雨浩推门而入，实验室里弥漫着淡淡的草药味和魂力测试仪器运转的微弱嗡鸣。
林默正站在一个巨大的光幕前，上面显示着复杂的能量流图谱和生理参数。
“进展如何？”
林默头也没回，手指在光幕上划动着，调取着数据。
霍雨浩走到他身边，看着光幕上代表九十多个新“员工”生命体征和能量反应的光点，大部分已经从代表普通人的灰色，开始向代表微弱魂力觉醒的淡白色转变。
“大体顺利。”
霍雨浩点点头，声音带着一丝疲惫，但更多的是亢奋，“九十三个目标，全部服用了‘村村通v0.1’。
根据精神探测反馈，植入体都已抵达预定位置，活性稳定。
生理排斥反应轻微，主要集中在轻微头晕和肠胃不适，均在预期可控范围内。
精神力引导初步建立的魂力感知回路……正在缓慢形成中，预计十二个时辰内，所有人都能稳定感知到最低限度的魂力流动。”
他顿了顿，补充道：“就是……场面有点混乱。
罗德费了点力气才维持住秩序。他们对‘新生’毫无概念，只为那枚金魂币。”
“意料之中。”
林默平静地说，目光依旧锁定在光幕上快速滚动的数据流，
“愚昧是常态，毕竟这里的人需要他们愚昧，但利益是驱动力。
没关系，等他们发现自己身体的变化，自然会明白这枚金魂币意味着什么。”
他关掉光幕，转过身，冰蓝色的眼眸闪烁着锐利的光芒，“‘村村通’赋予他们最基础的魂力感知和一丝微弱的魂力本源。
这些被赋予了最初魂力的新‘魂师’们，虽然起点低微，魂力总量可能只相当于一级魂士，甚至更弱，但他们将是我们的第一批标准化员工。”
他的手指指向实验室墙壁上悬挂的巨大望海城规划图，其中位于城北靠近内河的区域被重点标注。
“望海城魂药水厂的第一批核心操作工！”
林默的语气带着一种开创历史的决然，“基础魂力是他们进行药水调配的能量来源，也是他们理解后续培训内容的基础。
工业化，需要的不再是依赖天赐武魂的个体强者，而是成千上万拥有基础能量操控能力、能够精确执行标准化流程的‘零件’！”
霍雨浩深吸一口气，看向那规划图上象征着未来工业心脏的标记。
他明白林默的意思。
这九十三个懵懂无知、为了一块金魂币签下十年契约的平民，喝下的那碗“水”，不仅仅是改变他们命运的钥匙，更是撬动整个斗罗大陆古老秩序的杠杆。
斗罗大陆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以基础魂力普及为前提的工业化，即将在这座饱经创伤的海滨小城，由这些“小白鼠”员工拉开帷幕。
流水线不会在意魂环的颜色，它只认效率与服从。
而这些被“村村通”技术强行拉入魂力世界的普通人，就是第一批被绑上这辆钢铁战车的乘客。
“一周的时间，足够这些人学会流水作业。”
林默缓缓开口，仔细地思忖着后续的发展。
他们的冰火两仪眼已经开始大量产出灵草。
通过极简化的流程设计，足够让这些人学会望海城最简单的药水调配。
将几个月的龙灵草加进去，然后通过魂力进行引导和搅拌。
经过过滤之后，加入分离液，然后最后一次过滤后得到的就是产品。
本质上来说和甚至和做豆腐没什么区别，只是要求有魂力参与。
但在这简单的流水化和林默的两仪眼龙灵草变蓝银草的恐怖产量面前，传统的药剂市场，也和豆腐没什么区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