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0章 正义吗?

凛冬的寒风如同钝刀,刮过斗灵帝国西南部荒芜的原野。

天空是压抑的铅灰色,低垂的云层仿佛随时会碾碎地面上残存的一切生机。

大地被厚厚的积雪覆盖,枯死的草木从雪中探出焦黑的尖端,无声地诉说着不久前那场席卷了整个南境的战乱与毁灭。

一条被车轮和脚步践踏得泥泞不堪的乡间小路上,一个身着不起眼灰色旅行斗篷的身影正默默前行。

兜帽微微压下,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线条紧抿的唇和一双冰蓝色、此刻却盛满了沉重与压抑的眼眸。

她正是叶骨衣。

寒风卷着雪沫,抽打在叶骨衣单薄的身躯,她却仿佛感觉不到寒冷,只是沉默地行走在斗灵西南部荒凉破败的乡间小路上。

根据圣灵教的秘密指令,她需要前往那个如今名声大噪、却又充满未知的铂松城,执行一项特殊的潜伏任务。

但她知道,她其实算是被赶出来的。

凭心而论,她对于这个结果并不意外,甚至称得上是惋惜。

毕竟如此光明正大能处死邪魂师又不用担心报复和逃跑的机会实在是太少了。

所以在离开之前,叶骨衣把她的老上司带着一些实力较弱的同时都送了下去。

把冰冷的邪魂师变成暖暖的魂力之后,叶骨衣开始了自己在斗灵的旅程。

她游荡着,向铂松城前去。

越靠近曾经的战区,沿途的景象就越是触目惊心。

村庄大多残破不堪,许多已被彻底废弃,只剩下烧焦的房梁和空荡的窗洞,在寒风中发出呜咽般的声响。

偶尔遇到尚有活人的村落,映入眼帘的也是面黄肌瘦、眼神麻木的村民,以及无处不在的、象征着掠夺与暴力的痕迹。

此刻,前方不远处,一个依偎在小山坳里、看起来尚未完全废弃的小村庄里,正传来一阵阵压抑的哭喊、斥骂和哀求声,打破了荒野的死寂。

叶骨衣的脚步微微一顿,冰蓝色的眼眸中闪过一丝寒意。

她悄无声息地加快步伐,如同幽灵般靠近村口,将身形隐匿在一棵枯死的老树后,冷冷地望向村中那片不大的打谷场。

只见打谷场上,十几个穿着破旧皮甲、手持锈蚀刀剑或木棍的私兵,正蛮横地推搡着聚集在一起的村民。

这些私兵面色凶悍,却同样带着营养不良的菜色,显然日子也并不好过。

为首的,是一个穿着稍显体面、但袖口已磨损发亮的中年税吏,他手里拿着一个破烂的账本,正唾沫横飞地吼叫着。

“……税粮一石!代役钱三十个铜魂币!逾期不交,加倍罚没!”

税吏的声音尖锐而疲惫,带着一种例行公事的麻木,“都聋了吗?快交出来!”

村民们挤在一起,大多是老弱妇孺,男丁寥寥无几,个个面黄肌瘦,眼中充满了恐惧和绝望。

一位看起来是村长的老人,颤巍巍地走上前,噗通一声跪倒在泥泞的雪地里,磕头哀求道:

“税官老爷……行行好,真的交不出了啊……上次……上次玄冥宗的大人们刚来过,把……把能抢的都抢走了,种子都……都吃光了……实在没有东西了啊……”

“没有?”

税吏眉头一拧,脸上露出不耐烦的戾气,“没有就拿人抵!老爷们府上正缺使唤丫头!抓几个丫头片子回去抵税!”

他话音未落,几个如狼似虎的私兵立刻狞笑着朝人群中的几个年轻女孩扑去!

女孩们发出惊恐的尖叫,她们的家人拼命阻拦,却被私兵们粗暴地推倒在地,拳打脚踢。

“住手!不能抓人啊!老爷!不能啊!”

老村长猛地扑过去,抱住一个私兵的腿,嘶声哭喊。

那私兵被阻拦,顿时勃然大怒,抬起脚狠狠踹在老人的心口!

“老不死的东西!滚开!”

老人惨叫一声,枯瘦的身体如同破麻袋般被踹飞出去,重重摔在冰冷的泥雪地里,挣扎了几下,咳出几口血沫,再也爬不起来。

“村长!”

“爷爷!”

村民们发出悲愤的惊呼,却无人敢上前。

就在这时,那为首的税吏却突然皱了皱眉,厉声喝止了手下:“够了!先把人放开!”

私兵们动作一滞,不解地看向税吏。

税吏厌恶地瞥了一眼地上痛苦呻吟的老村长,又扫过那些惊恐绝望的村民,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情绪,呵斥道:

“先把正税收上来!一家一家搜!地窖、炕洞、米缸!一粒粮食都不准放过!人……最后再说!”

私兵们悻悻地放开女孩们,转而如狼似虎地冲向村民们的茅草屋。

打砸声、哭喊声、呵斥声顿时响彻整个小小的村落。

税吏则拿着账本,冷漠地站在场中,一家一家地登记着从那些破烂房屋、隐蔽地窖里搜刮出来的、少得可怜的粮食——

几捧发黑的杂粮,一小袋干瘪的豆子,甚至还有半筐冻得硬邦邦的、不知名的野菜根……

叶骨衣隐藏在树后,冰冷的目光如同实质般扫过场中。

她握着剑柄的手指因用力而微微发白。

她能清晰地看到,那个税吏在登记时,手指偶尔会极其轻微地顿一下,似乎将某家特别微薄的“收获”刻意少记了一笔;

当私兵试图从一个抱着婴儿的妇人手中强行夺走那仅有的小半袋豆种时,他也会不耐烦地呵斥一声“那点东西顶个屁用!下一家!”。

这点微不足道的、近乎本能的“善意”,在这片彻底的绝望与暴行中,显得如此可笑,却又如此刺眼。

叶骨衣没有立刻出手。

她只是如同最耐心的猎手,冰冷地注视着这一切,直到税吏登记完最后一笔。

私兵们将搜刮来的那点微不足道的粮食装上唯一一辆破旧的骡车。

税吏合上账本,看了一眼地上奄奄一息的老村长,又看了看面如死灰的村民,嘴唇动了动,最终什么也没说。

只是挥了挥手,带着意犹未尽、骂骂咧咧的私兵们,押着骡车,离开了村子。

叶骨衣如同无声的影子,悄然尾随在后。

直到那支小小的队伍远离了村庄,走入一片偏僻无人的林间荒地时——

铮!

一道清越冰冷的剑鸣骤然划破寒冷的空气!

璀璨圣洁的金色剑光如同撕裂阴霾的阳光,瞬间爆发开来!

没有多余的废话,没有审判的宣告。只有极致的速度,以及精准到令人窒息的杀戮!

那些刚刚还在嚣张跋扈的私兵,甚至没来得及看清来袭者的模样,只觉得眼前金光一闪,咽喉或心口便是一凉,意识瞬间陷入永恒的黑暗。

顷刻之间,十几名私兵如同被割倒的麦子,无声无息地倒毙在雪地之中,鲜血汩汩流出,融化了周围的积雪,散发出刺鼻的腥气。

那名税吏吓得魂飞魄散,手中的账本啪嗒一声掉在地上。

他转身想跑,却发现那道笼罩在淡淡金光中的身影,不知何时已如同鬼魅般拦在了他的面前。

兜帽下,那双冰蓝色的眼眸,不含一丝情感,只有纯粹的、令人灵魂冻结的杀意。

“饶……”税吏的求饶声尚未出口。

金色剑光再次一闪而逝。

他的表情永远凝固在了极致的恐惧之上,身躯缓缓软倒在地。

叶骨衣面无表情地甩落剑刃上并不存在的血珠,归剑入鞘。

她看也没看满地尸体一眼,转身,循着原路,快步返回那个刚刚遭受洗劫的村庄。

当她再次踏入村口的打谷场时,村民们依旧聚集在那里,没有人离开。

他们看着去而复返、身上仿佛还带着凛冽杀气的叶骨衣,脸上非但没有劫后余生的喜悦,反而露出了更深的恐惧和不安。

几个妇人下意识地将自己的孩子紧紧搂在怀里,瑟瑟发抖。

叶骨衣的目光扫过人群,最终落在那个被村民搀扶起来、嘴角还残留着血迹、不住咳嗽的老村长身上。

她沉默地从自己的储物魂导器中,取出了几袋分量十足的粮食——那是她为自己准备的干粮和一些应急物资——轻轻放在老村长面前的雪地上。

叶骨衣将几袋粮食轻轻放在老村长面前,声音刻意放得柔和了些:

“老丈,这些是从那些恶徒手里夺回来的。

你们赶紧分一分,然后带着大家离开这里吧。

这样下去,你们迟早会被他们吸干骨髓,冻死饿死在这里。”

老村长浑浊的眼睛看着突然去而复返、还带来了粮食的叶骨衣。

他先是茫然,然后是难以置信,最后却变成了极度的恐惧!

他非但没有去接粮食,反而像是被烫到一样,手脚并用地向后缩去,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

“魂……魂师大人……这……这粮食……小老儿不敢要……求求您……收回去吧……”

村长的声音带着哭腔,充满了哀求。

叶骨衣愣住了,不解地看着他:

“老丈,你别怕。那些欺压你们的恶人已经被我杀了,这些粮食本就是你们的。”“杀了……杀了……”

老村长喃喃着这两个字,眼泪终于流了下来,顺着他沟壑纵横的脸颊滑落,滴在冰冷的泥土上。

他抬起头,用一种近乎绝望的眼神看着叶骨衣:

“大人……您杀了他们……然后呢?”

“离了这里……我们这些贱民……能去哪里?”

他的声音嘶哑,每一个字都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那个税务官……叫王二狗……是我看着长大的娃子……他爹以前也是村里人。

所以他今天才没让手下抢女人。

您杀了他……下次来的会是谁?

是领主老爷的亲卫队?还是更凶残的兵痞?

他们会怎么做?我们……我们还能活吗?”

老村长伸出枯瘦如柴、布满冻疮的手,却不敢触碰近在咫尺的粮食,只是对着叶骨衣不停地作揖,老泪纵横:

“魂师大人。

这天气……离了村子,没有遮风挡雪的地方,一天……有意见也一样就会冻死人啊!”

“这粮食……是您从官差手里抢来的……是赃物啊!

我们要是拿了领主老爷追查下来。

我们全村都活不成啊!”

说道这里,他干脆往下一跪,声泪俱下:

“求求您,发发慈悲……放过我们吧。

我们就想……就想烂死在这里……好歹……有个全尸……”

叶骨衣呆呆地站在原地,听着老村长字字泣血的哀求。

看着他脸上那混合着恐惧、绝望和卑微乞求的泪水,她感觉自己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紧紧攥住,几乎无法呼吸。

她原本以为自己在执行正义,是在拯救这些苦难的村民。

可到头来,她的“正义之举”,却可能将这些人推向更深的深渊。

在这个秩序崩坏、弱肉强食的世界里,她自以为是的帮助,在这些挣扎求生的底层民众眼中,或许……只是一种更可怕的灾难。

她看着老村长那不停作揖、仿佛要将头颅磕进地里的卑微姿态,看着周围那些茅草屋中隐约透出的、同样充满恐惧的目光……

最终,叶骨衣什么也没能再说出口。

她将身上携带的所有干粮都掏出来,轻轻放在地上。

然后像是被什么无形的东西追赶着一样,猛地转过身,几乎是仓皇地、头也不回地冲进了茫茫夜色之中。

寒风依旧凛冽,吹在她脸上,却带不起丝毫温度。

只有老村长那绝望的哀求,如同梦魇般,在她耳边久久回荡。

跑了许久,迷茫的叶骨衣突然不知道何去何从。

难道是自己做错了?

还是那个村长做错了?

还是那个税务官错了?

她想了半天,都没想出答案。

索性叹了口气,继续往斗灵的东南走去。

不管怎么说,去铂松城多杀几个邪魂师总是对的。

“阿嚏!”

一声响亮的喷嚏在寒冷的河岸边格外清晰。

一个穿着厚实棉布军装、把自己裹得像只棉球似的玄血军士兵,正围着篝火搓着手,鼻涕差点流进火堆里。

“没事吧?”

小队队长李青鱼转过头,关切地看向身旁的年轻士兵王远。

这家伙的武魂是水蛭,虽然来到望海城后经过村村通的“洗礼”。

先天魂力被提升到了满级,但毕竟修炼时日尚短,哪怕服用了基础的魂力丹药,魂力也才堪堪突破二十级。

连第一个魂环技能都还没完全稳定下来。

他自身的魂力循环还不足以完全抵御这刺骨的严寒。

王远揉了揉发红的鼻子,瓮声瓮气地说:

“队长,我没事,就是有点冷……还有点饿。”

李青鱼叹了口气,目光投向眼前那条被强行轰开、水流湍急的河道。

原本厚实的冰层早已不见踪影,取而代之的是被“龙吼”炮火融化的冰水混合着碎冰,在夕阳下泛着冰冷的金属光泽。

“没办法,这附近涌过来的流民实在太多了,别说我们这点口粮,估计船上的储备干粮都快见底了。

你背包里那点,是最后的口粮了,省着点吃,分一半出来垫垫肚子就行。”

王远点点头,默默地从行军背包里取出一个硬邦邦的杂粮饼,小心翼翼地掰了一半,将剩下的一半又仔细包好塞回去。

他没有立刻吃,而是把那一半饼子埋进了篝火旁尚有余温的灰烬里,希望能让它软和一点。

另一个队员也凑过来,声音在寒风里有些模糊:

“队长,啥时候换班啊?这鬼地方,脚都快冻麻了。”

李青鱼抬头看了看天色,夕阳正一点点沉入西边的地平线,将天空和冰河染成一片凄冷的金黄。

“再坚持一下,等月亮升到树梢那么高,接班的兄弟就该到了。

听说这次来换班的,以前是某个小宗门的弟子,应该有点经验。”

此刻,从铂松城方向延伸出来的这段三百多里河道上,像李青鱼这样的小队还有十九支。

每支小队五人,配备基础的龙炎系列外附魂骨和大量龙血药剂,分散驻扎在关键河段,负责维持航道畅通、警戒可疑动向,并接应顺流而下的运输船队。

他们的任务至关重要。

利用“龙吼”和“龙炎”强行开辟出的这条水上通道,是铂松城生命线。

一艘艘满载着物资和人员的船只正逆流而上,将后方运来的补给送到前沿小队手中,同时将沿途接收的难民源源不断地运回相对安全的铂松城。

对于那些颠沛流离的难民而言,铂松城仿佛是绝望中的灯塔。

在那里,他们经过严格的身份核查和身体检查后,将获得劳动换取生存的机会——

无限量供应的热水热饭、基本的医疗保障,甚至还有一次免费的武魂觉醒仪式。

有意参军者有机会加入令人羡慕的玄血军,即使不想去打仗,也能在城内的夜校学习读写,谋得一份安稳的差事。

连李青鱼这个打了二十多年光棍的汉子,偶尔听着船上传来的消息,都忍不住琢磨着等局势稳定了,是不是也该找个婆娘,生个胖小子,过几天安稳日子。

他猛地甩了甩头,将这些不合时宜的杂念抛开,将注意力重新集中到眼前的警戒任务上。

作为一个经验丰富的渔夫,他很清楚:

越是这种看似平静的黄昏,越容易松懈出事。

他所在的这个哨点,位置关键,后方是繁忙的运输线,前方则面向西边那条尚未完全打通、冰水混合的支流。

一旦西边支流彻底贯通,铂松城的势力范围将能沿着金蓝江进一步向西扩张,接收更多城镇。

但这一切的前提是,他们这些前沿哨点必须守住。

突然,李青鱼眯起的眼睛猛地睁大,死死盯住西边支流方向,夕阳映照的水天相接处,一个微弱的光点正在蠕动。

“有情况!”

李青鱼低吼一声,瞬间进入战斗状态,“龙吼充能准备!

立刻向铂松城指挥中心发送异常信号!坐标西七区,支流入口!”

“队长,那个……”

王远顺着他的目光望去,有些不确定地指着那个光点,“好像……是个平民举着的火把?”

“放屁!”李青鱼经验老道,眼神锐利,

“那光不对劲!魂力波动!是个开了武魂的魂师!

武魂特性……像是会发光的蚊子!

妈的,这时候单独出现在这里,八成是探路的斥候,或者是想来抢掠落单难民的小股匪徒!

我们拖住他,等援军!”

他迅速下达指令,小队成员立刻散开,依托河岸边的岩石和枯树构筑简易防线,手中的龙炎臂铠开始隐隐发出红光。

李青鱼则死死盯着那个越来越近的光点,心中盘算着如何应对。

在这片战乱之地,任何一丝大意,都可能付出生命的代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