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7章 除夕

这是一个寒冬。

天魂帝国的又一个寒冬,凛冽的北风呼啸着刮过皇宫的琉璃瓦,将彻骨的寒意渗入每一寸砖石缝隙。

而在这金碧辉煌却难掩清冷的宫殿深处,天魂帝国最为尊贵的公主,维娜殿下。

正经历着比窗外寒冬更让她心焦的煎熬。

她最近几乎磨破了嘴皮子,试图说服她那看似温和、实则意志如铁的父亲。

“父皇,女儿说的句句属实,绝无半句虚言!”

维娜的声音带着连日劝说留下的沙哑,以及一种近乎绝望的急切。

她站在御案前,姣好的面容因激动而微微泛红,那双清澈的眼眸中充满了不容置疑的恳切,

“铂松城那边的林默及其势力,绝非等闲之辈!

我们想要趁着春荒发动突袭、劫掠金兰平原的想法,恐怕早已不是秘密!

我们在边境上频繁的兵力调动,对方说不定早就了如指掌!”

她向前迈了一小步,双手不自觉地握紧,语气愈发急促:

“一旦给了他们充足的应对时间,父皇,那种名为‘龙吼’的恐怖魂导器,其威力绝非我们那些从未亲历过的将领和士兵们所能想象!

那是在铂松城下,顷刻间让玄冥宗联军灰飞烟灭的力量!

我们绝不能重蹈覆辙!”

天魂皇帝维宣终于从堆积如山的奏折和军报中抬起头,揉了揉因长时间批阅而酸胀的眉心。

他看着女儿那双写满了担忧与执着的眼睛,轻轻叹了口气,那叹息声中充满了身为一国之君的沉重与无奈。

他没有直接驳回女儿的谏言,而是用一种带着探究的语气反问道:

“娜儿,你言之凿凿,忧心忡忡。

那依你之见,面对当前局势,我天魂帝国……究竟应当如何应对?”

维娜听到父亲似乎有松口的迹象,眼中瞬间燃起希望的光芒。

她毫不犹豫地、清晰地说出了自己深思熟虑后的方案:

“停止边境的军事挑衅,主动后撤示好。

敞开国门,接纳从斗灵逃难而来的流民,将他们转化为我们的劳动力。

放弃这次风险极高的进攻计划,将所有的精力和资源,转向全力保障即将到来的春耕。

并且……立刻开始不惜代价地投入研发我们自己的魂导器!”

维宣静静地听着,脸上看不出喜怒,只是继续问道:

“告诉父皇,你坚持这样做的理由,究竟是什么?

为何要如此忌惮一个偏安一隅的城池势力?”

维娜深吸一口气,语气斩钉截铁,仿佛在陈述一个不容辩驳的事实:

“为了研发魂导器!

父皇,请您放眼大陆!

且不说日月帝国那种已经潜心研究魂导器数千年的庞然大物,其国力军力因魂导技术而获得了何等飞跃!

单就说铂松城,他们仅仅依靠一种未知的魂导武器,就能将玄冥宗纠集的、拥有超级斗罗坐镇的庞大联军一个不留地彻底歼灭!

这血淋淋的事实,难道还不足以说明魂导器在未来战争乃至国家命运中决定性的作用吗?

难道还不足以让我们警醒,不能再固步自封于传统的武魂修炼之道吗?”

“您之前和我说发兵斗灵能获得最大的好处,但我还是看出不有什么好处。”

维宣沉默了良久,最终,他缓缓地挥了挥手,示意侍立一旁的宫人将御案上所有的政务文书都暂时撤下。

偌大的宫殿内,只剩下他们父女二人。

皇帝站起身,绕过御案,一步步走到维娜面前,他的目光深邃,带着一种维娜从未见过的复杂情绪。

维娜的心跳骤然加速,双眼放光,充满了期盼。父皇如此郑重其事,屏蔽左右,难道说……他终于被自己说动了?愿意采纳她的建议了?

谁知,维宣站定在维娜眼前,凝视着女儿充满希冀的脸庞,说出的话却像一盆冰水,浇灭了维娜心中刚刚燃起的火焰:

“娜儿,你说的这些都是对的,我早就说过了。”

他的声音低沉而平稳,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但是,父皇不能答应你。”

维娜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去,她难以置信地看着父亲。

维宣轻轻叹了口气,继续说道:“我之前在朝堂上,其实已经说得很明白了。

发兵斗灵,趁其内乱劫掠其西南富庶之地,是目前能最快满足贵族和军队利益诉求、并且最能被朝野上下接受的途径。

从手握权柄的大臣和贵族,到渴望军功和财富的魂师们,几乎所有人都在期待着能从斗灵带回土地、功绩。

这是大势所趋。”

维娜急切地打断父亲,声音带着一丝颤抖:

“但是父皇!

万一……万一我们没打赢呢?

那个林默他不是蠢货,甚至从种种迹象表明,他的反应速度和战略眼光都远超我们的预料!

我们的军队可能刚刚离开国境,就会遭遇精心准备的伏击,甚至可能吃下一个前所未有的大败仗!

这个风险,我们承担得起吗?”

维宣静静地听着女儿的质问,微微一笑。

他看着维娜,一字一句地,给出了一个让维娜如坠冰窟的回答:

“娜儿,如果真是那样……”

“那就没打赢吧。”

维娜彻底愣在了原地,呆呆地看着父亲,仿佛第一次真正认识这位执掌帝国权柄的君王。

那双总是充满睿智和温和的眼睛里,此刻只剩下一种深不见底的、近乎漠然的平静,以及一抹维娜颇为陌生的——残忍。

维宣的声音在空旷的暖阁内缓缓流淌,带着一种剖析棋局般的冷静,甚至可以说是冷酷。

他看向女儿那双依旧充满困惑与不忍的眼睛,开始为她揭开这盘棋局背后真正的算计。

“你可知,这一次主动请缨、愿意带队前往斗灵西南边境的,是谁?”

维宣问道。

维娜茫然地摇了摇头,她最近忙于劝谏,并未过多关注具体的领军将领人选。

维宣的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弧度:

“是秦国公,秦凌。就是之前在朝堂之上,带头批驳你推行魂导器改革最力的那位秦国公。”

维娜的瞳孔微微收缩,似乎意识到了什么。

维宣继续不紧不慢地说道:

“朝中大部分有根基的贵族,其实都不是傻子。

没有谁会真的把自己家族的全部精锐和身家性命,跟着他这样一场看似冒险的军事行动彻底赌上去。

因此,这次所谓的‘发兵’,其规模和性质,其实和我们最初的预期一致——

它本质上,是一次试探性的占领,或者说,是一次规模可控的侦察。”

他的手指落在巨大的军事地图上,沿着金蓝江向西滑动:

“秦凌率领的这支‘先锋军’,人数不会太多,但应该都是他秦家一系的精锐混着一点宗门的,学院走出的又加入军队的学生。

他们很可能在初期不会遇到任何像样的抵抗,毕竟斗灵西南现在乱成一团。

所以,他会继续向前推进,直到……”

维宣的指尖重重地点在地图上一个位于金蓝江畔、标注着堡垒符号的城市上:

“……抵达我们预设的目标,这座名为‘天霜城’的沿江要塞。

或者,在抵达天霜城之前,就遭遇到铂松城势力真正的、强有力的阻击。”

维娜的目光紧紧跟随着父亲的手指,落在那座名为天霜城的堡垒上。

“这场军事行动,有两个结果。”

维宣的声音平淡无波,仿佛在陈述一件与己无关的事情,

“第一个结果,他赢了。

他成功占领了天霜城乃至周边部分斗灵领土。

那么,这至少说明,铂松城那种威力巨大的魂导器,要么射程有限,无法覆盖到如此远的边境;

要么存在其他我们尚未知晓的重大使用限制,无法随意动用。

届时,我们就可以将之前收纳的那些斗灵贵族,顺势安置到这些新占领的土地上。

秦国公‘为国开拓’的功绩,将通过这些地区原本的斗灵贵族向我们纳贡的形式,转化为实实在在的利益。

这样,参与此事的各方,从朝廷到贵族,都能分到一口汤喝。

我们既得了实利,也初步摸清了对方的底线。”

维宣的话锋陡然一转,眼神变得锐利而冰冷,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决绝:

“第二个结果,他输了。而且,他最好……就死在那里。”

维娜猛地抬起头,难以置信地看着父亲。

维宣迎着她的目光,语气没有任何起伏:

“如果他兵败身死,那么,他空出来的皇家学院院长之位,以及其背后代表的巨大利益和权力真空,自然需要有人来填补。

就算他侥幸活着逃回来,一个损兵折将、丧师辱国的败军之将,也绝无可能再保住那个位置了。”

维宣看向维娜:“无论如何,只要他输了,那么这个位置就是我们的了。

所以,我也会支持他发兵斗灵。”

维娜在一旁听得目瞪口呆,声音都有些发颤:

“可……可是父皇,秦国公他……他不是我们天魂的重臣吗?

您不是教育我说,兼听则明吗?

更何况他也只是不想进行魂导器......

他……”

维娜脑海只有四个字:何至于此。

维宣点了点头,肯定了女儿的说法,但他的眼神却深邃得令人心悸:

“没错,他是重臣。

但是,娜儿,我和你说过很多次了。

政治,在本质上,就是妥协的艺术,有时候甚至是……残酷的交换。”

他走到维娜面前,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语气带着一种教导的意味:

“用一个国公,去为国家探明一条未来道路的真实情况。

这就是他拒绝魂导器、坚持保守立场所需要付出的代价,是他必须进行的‘妥协’。

将一个护国大公抛在战场上,去堵上那么不算很危险的一局,来确认需不需要改革,也是天魂所需要做出的妥协。”

“而通过这种看似无情的方式,我也能最直观、最深刻地了解到,我们天魂帝国未来的路,到底应该怎么走。

是继续埋头在传统的武魂世界里固步自封,还是必须不惜一切代价,拥抱魂导器的时代。”

维娜愣愣地看着父亲,看着他脸上那抹混合着无奈、决断与深沉算计的复杂笑容。

只觉得一股寒意从心底升起,迅速蔓延至四肢百骸。

维宣微微笑了笑,仿佛在完成一堂重要的授课:

“这就是所谓的妥协,看似退让,实则进取。娜儿,你以后也要慢慢学会这些。”

维娜沉默了许久,纤细的手指紧紧攥着衣角,内心经历着剧烈的挣扎。

最终,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仿佛要将那彻骨的寒意吸入肺中,再缓缓吐出。

她低下头,用几乎微不可闻的声音,艰难地吐出一个字:

“……是。”

温暖如春的宫殿内,炉火烧得正旺,但维娜却清晰地感觉到,一股冰冷的寒意,正无声地渗透进她的骨髓里。

“父皇,我想前往前线慰问军队。”

维宣开心地大笑:“那更好不过了。”

寒冬,还是那一个滴水成冰的严冬。

天魂帝国边境军营外围,负责运送粮草辎重的民夫们蜷缩在寒风中,状态凄惨。

他们大多是没有觉醒武魂的普通人,衣衫单薄破旧,在刺骨的北风里瑟瑟发抖,嘴唇冻得发紫。

有人好不容易在远离军营主帐的地方找了个背风处,点燃一小堆微弱的篝火,刚拿出硬邦邦的干粮想烤热乎点填填肚子。

却被巡逻的军官发现,二话不说就是一鞭子抽过来,火星四溅,呵斥着让他们滚远点。

这些民夫不得已,只能抱着冰冷的干粮,瑟缩着躲到更远的、毫无遮挡的野地里。

任凭冬风如同刀子般刮过,衣摆被吹得猎猎作响。

一点一点地啃食着能硌掉牙的粗粮,身体的热量在迅速流失。

主营帐内,维娜公主透过掀开的帐帘缝隙,看到了外面这一幕,秀眉微蹙,眼中闪过一丝不忍。

她轻声对身旁的侍卫吩咐道:

“去告诉外面那些运送粮草的人,允许他们到营地边缘那些闲置的篝火旁避避风寒,取取暖。”

侍卫领命而去。

帐篷内,炭火烧得正旺,与外面的冰天雪地形成鲜明对比。

上国公秦凌身披厚重的裘袍,坐在主位,他看了看维娜,又扫了一眼她身后,微微皱起眉头,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试探:

“维娜殿下,您亲临前线慰问将士,鼓舞士气,实乃皇室典范。

只是……不知毒不死宗主,此次为何没有随行?”

维娜端起一杯热茶,语气平淡:

“师傅他老人家近日有所感悟,正在闭关静修,不便打扰。”

秦凌闻言,脸上露出一丝惋惜之色,摇了摇头:

“那真是可惜了。

殿下有所不知,此次出兵,国内各大宗门可是踊跃参与,都派出了门下精英弟子,欲为国效力,建功立业。

若是毒宗主能亲至,以他老人家的威望,必能让我军士气更盛啊。”

维娜瞥了他一眼,没有接话,心中却是冷笑。

毒不死是亲眼见识过“龙吼”的恐怖威力,以及林默那深不可测的手段的。

他怎么可能会让自己本体宗的核心弟子,跟着秦凌这老糊涂去白白送死?

倒不如说,就是因为毒不死不想冒险这么一个明显的表态,才让维宣做出了抛出一个上国公去试探的赌局。

而在维娜眼中,眼前帐篷里这些摩拳擦掌、做着建功立业美梦的宗门子弟和将领们,其实……已经和死人没什么区别了。

她这次之所以坚持要亲自来到前线,名义上是慰问。

真正的目的,就是想尽量从这即将到来的灾难中,捞几个还算听得进劝告、有点潜力的人回去,为天魂的未来保留一点火种。

她放下茶杯,看向秦凌,语气变得异常严肃和认真:

“秦国公,有些话,我只和您说这最后一遍。”

秦凌挑了挑眉,做出倾听状。

维娜深吸一口气,直视着秦凌的眼睛:

“罢兵吧。

现在收手还来得及,能带回去多少人,就带回去多少人。

趁着还没有正式接战,体面地撤退。

否则,等到一败涂地、损兵折将之后再灰溜溜地逃回去,您和您背后那些人的处境,可就不是现在这般还能坐在帐篷里高谈阔论了。”

她的话语中带着一丝难得的苦口婆心:

“秦国公,龙吼的威力,真的不是开玩笑的!

其射程之远,超乎想象!

说不定此刻,就有好几门炮口已经悄无声息地瞄准了我们这个营地,只是我们还茫然无知,沉浸在虚幻的安全感里!”

秦凌听完,脸上非但没有露出凝重之色,反而浮现出一抹不以为然的笑容。

他随意地摆了摆手,语气带着长辈对晚辈那种“你还不懂事”的宽容:

“公主殿下所言,老夫自然省得。

您金枝玉叶,初次来到这军旅之地,心中有些忐忑畏惧,也是人之常情。

若是觉得此地危险,不如早些回去帝都等候捷报便是。”

他这态度,显然是彻头彻尾地把维娜的警告当成了小女孩因为害怕战争而产生的怯懦表现。

维娜看着秦凌那固执而傲慢的神情,心中最后一丝劝说的念头也彻底熄灭,只剩下深深的无力感和一丝悲凉。

她不再多言,默默地站起身,向帐外走去。

刚走出温暖的帐篷,凛冽的寒风瞬间灌满了她的衣袍。

然而,眼前的一幕却让她愣住了。

只见之前那些被她允许进入营地边缘篝火取暖的民夫们,此刻竟然齐刷刷地跪在冰冷的雪地里,对着她不停地磕头,脸上充满了恐惧和哀求。

“这是怎么了?”维娜皱眉问向身旁的侍卫。

侍卫躬身回道:“回殿下,您之前下令允许他们进帐篷取暖。

但没有您新的命令,营门的守卫不敢擅自放他们离开营地范围……”

维娜瞬间明白了。

她的“善意”,反而成了囚禁这些民夫的枷锁。

在没有得到明确放行指令前,守卫绝不会让这些“被特许进入”的平民随意离开。

毕竟谁也不知道,这位公主殿下为什么会关心着这么一批人。

而这些民夫,显然是被这阵仗吓坏了,以为自己触犯了什么公主的忌讳,才被关在这营地里。

看着眼前这些在寒风中瑟瑟发抖、不断磕头的身影,维娜突然感到一阵深深的疲惫和沉默。

她挥了挥手,声音有些沙哑:

“放了吧。”

“让他们……都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