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2章 番外:安家安素
我叫安素,是安家的一名庶女。
自小便被遗忘在高墙深院的阴影里,身上的衣裳总比嫡女们粗糙,碗里的饭菜也总比她们少上一半。
姨娘早逝,嫡母从不掩饰对我的嫌弃,言语间常带着锋利的冷意,甚至连喘息的自由都像是奢侈。
我学会了在沉默中低头,学会了在角落里看不见的地方存在。
安千千是我童年里的一个名字,一个遥远的存在。
她的出生,家族的高墙,庭院的奢华,都与我无关。
她比我大几岁,总是被家人赞叹聪慧、端庄、才情过人。
我却只在她的影子里,闻到过一些令人羡慕的气息,却从未触及她的世界。
我记得她出嫁那年,整个安家都在庆贺。
她嫁给了徐世维。
一个家族利益上的匹配,而非她的爱情。
我站在偏院的窗前,看着她头戴凤冠,步履稳重地走出大门。
院内的欢声笑语如潮水般涌动,安家上下洋溢着得意的笑容。
宴席间,有人笑谈北地战乱,父亲端坐首位,眉宇间带着几分得意。
“北地战事再起,不过是些边疆小民的烦恼罢了。”父亲昂首说,声音在厅内回荡,“只要太子在,安家不倒,便是天下谁敢轻视我们!”
长桌两侧,嫡姐们举杯相庆,笑声清脆,目光偶尔扫向小辈的庶女们,带着高高在上的冷意。
我蜷缩在角落里,手中捏着碗沿,眼神游离,却不敢多看。
桌上的佳肴香气扑鼻,可我清楚,这些珍馐从不为我而备。
宴席的欢声笑语里,我却看到家族的权势如同灯火,明亮而刺眼。
安家的辉煌,是依附于徐家与太子之势,京城上下都以安家的名声侧目而行。
我们高楼耸立,门庭若市,人们在门外窃窃议论,夸赞安家的聪慧与手腕,仿佛整个京城都在俯视我们的荣耀。
我在角落里默默看着,心中有一种说不出的滋味。
羡慕,当然羡慕。
能被注视,能被夸赞,被尊敬,这是我从未有过的体验。
可畏惧,也深深地占据心头。
畏惧权力的锋芒,畏惧嫡母和嫡姐们那不容置疑的傲慢,畏惧自己在这座高墙深院里,永远只是一个无声的影子。
我清楚,安家盛世的光芒,与我无关。
即便在家族最热闹的庆贺中,我仍旧是被遗忘的存在。
有人偶尔从旁瞥我一眼,带着不耐烦,甚至带着轻蔑,那眼神像冷风,吹得我全身战栗。
两年后,我听闻安千千死于火灾的消息。
火焰吞噬了她,也吞噬了我心头残存的些许好奇与关注。
我甚至没有为她哭泣,只觉得这世界又一次在我眼前关上一扇门。
家族的老宅依旧高墙林立,仿佛什么也没有改变,因为安家,又送了几个和嫡姐安千千相似的姐妹,安抚了徐家,也安抚了安家。
而我,只是那个随风摇摆的小草,无处可依。
在那之后,我的世界几乎没有安千千的身影,她成为了家族长河中一个模糊的影子。
安家在外界看来繁华至极,高楼起,权势盛,家族的名字几乎是地位的象征。
我一直以为,安家的荣光会像那面高墙一样,永远立在风中,不会倒塌。
可后来我才知道,那面墙从来都不是石砌的,而是权势与虚伪堆出来的纸糊城。
太子倒了,徐家也早就没了。
那一夜,京中风声骤变,城门紧闭。
人们私语着一个名字——苏浅浅。
一个女子,一个从果城杀出来的女将,一个被世人称作“叛军”的元帅。
我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是在安家后院。
那日继母摔了茶盏,咬牙切齿:“一个女人,也敢妄图登基?世道要乱成什么样!”
她说完这话的第二天,朝局翻了天。
街上贴满了告示,宣读新朝建立的圣旨。
苏浅浅登基,天下改号为“元”。
旧贵尽废,新律初立。
那时,京中人心惶惶。
安家的大门从此不再喧闹。
宴席没有了,笑声也没了。
曾经那些趋炎附势的宾客,转眼间避之不及。
我亲眼看见父亲的笑容一日日僵硬,叔伯们日夜奔走,想打通关系、求情走线,可旧贵族的命运已被注定。
他们早年依附吴氏、通徐家,如今在新律之下,皆被查封。
家中铺子关门,田契被收,府邸被没。
那一日,官兵登门抄家。
我缩在偏院的暗角,看着那些披甲的士兵闯入厅堂。
嫡母哭得几近昏厥,嫡姐们乱作一团。
那一刻,我听见了父亲怒斥的声音,嘶哑得像一头被逼入绝境的野兽。
可没人听他解释。
“旧贵族安氏,通吴室,贪墨、徇私、压良为奴——籍没家产,家人发往工役。”
这是天使的宣读之声,清冷、毫无情绪。
我记得,那一刻天色昏沉,屋内的香炉早已熄灭,满地的灰烬。
我以为,我也要被拖走。
可没有人来找我。
他们抄家、封院、锁门,却似乎忘了我这间偏屋。
没有人提我的名字。
我在角落里听着哭喊与脚步声,一夜未眠。
翌日清晨,整个安家被铁锁封住,只留下一排排空荡的屋舍。
我从偏门走出去,阳光照在身上,刺得我几乎睁不开眼。
那是我第一次在阳光下走出这座宅院,没有人呵斥我、没有人命令我、也没有人记得我。
我从未想过,自由会来得这样安静。
街上到处是新朝的军旗,人们在茶馆里谈论着那个名字——苏浅浅。
“她是第一个女元帅。”
“她打下了京城,推翻了吴氏旧制。”
“听说她登基时,说要拔尽旧根,让天下姓‘人’。”
那些话像风,从街头传到街尾。
我听着,心底莫名发颤。
那一刻,我忽然想起多年前那个穿凤冠的女子——安千千。
她当年步履从容、眉目清冷,嫁入徐家,后来死于火中。
可“苏浅浅”这个名字,却又像从火焰里重生的凤凰。
我不敢相信,不敢去想,也不敢问。
只是心底有一种朦胧的直觉在慢慢生长。
那个人,或许从来没有死。
新律颁下,旧贵族的女人们被赦免,她们若无血债,可自谋生计。
我因此活了下来。
再没有继母的冷言,也没有嫡姐的驱赶。
那些曾经把我当成尘埃的亲人,如今一个个成了工役、囚徒,或在修渠筑堤的工地上老去。
我常常会在梦里看见他们,他们仍在大堂上举杯、笑谈、轻蔑地看着我。
可梦醒时,满屋空寂。
有时我会去城外的工坊送粥,看见昔日意气风发的叔伯们,弯着腰搬石料,手上生满老茧。
他们看到我时,会闪躲,不敢直视。
那一刻,我心中没有痛快,只有一种奇异的静。
原来,这便是“拔根”的意义。
我站在风里,抬头看见新建的宫阙上悬着“元”字旗。
阳光洒下,照在那面旗上,明亮得刺目。
我忽然明白,这个新朝的光,不只是照在权势之上,它也照进了我这类被遗忘的角落。
我第一次觉得,自己的命,也属于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