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半魔

    尘赦缓缓垂下眼。


    他的五官样貌极其俊美,因有一半魔兽血统眉眼深邃,阖眸时羽睫落下阴影,收敛那种咄咄逼人的攻击性,锋利被克制,显出一种温润而泽的和煦蔼然。


    若不看那双生来暴戾凶横的兽瞳,怕会以为是位光风霁月的仙君。


    尘赦闭眼后,那股压迫感消散,语调中带着一丝掩饰不住的无奈:“都这么大了,总爱说孩子话。”


    **难移,连他都不能保证是否长久压制得住。


    乌令禅却不知哪来的自信,说出这种狂妄的话。


    乌令禅不高兴了:“以前捉虫往嘴里塞才是孩子做的笨事,阿兄现在还把我当孩子,那我这些年的岁数岂不是白长了?”


    无论什么他都振振有词,尘赦笑了:“才长了十岁。”


    对修行者而言,十年不过眨眼而过。


    乌令禅伸手一比划:“十年很久了,我从这么点矮墩墩一下长得现在大高个,阿兄刚见我时是不是没认出来?”


    尘赦:“嗯。”


    乌令禅好似天生有种让人放下戒备的能力,明明方才如此剑拔**张,几句话又被他插科打诨糊弄过去。


    尘赦看他小脸泛着病色,又喂了他碗糖水:“先不说了,再睡一觉吧,温家明日会送来新的灵药。”


    乌令禅哪怕病恹恹的,精力也比寻常人旺盛,振奋道:“那解契吧,省得夜长梦多,徒添麻烦。”


    尘赦漫不经心地起身:“十几年都过去了,不急于一时。”


    乌令禅刚说着自己不是孩子,可举止却像年幼时那般。


    见尘赦要走他立刻扑上前去,抱住阿兄的腰手脚并用往上爬,将自己挂在尘赦脖子上,贴着他胸口仰头眼巴巴看着他。


    “江争流虽**,可我去见祖灵时不少人都知晓,若有人顺藤摸瓜猜出松心契之事,阿兄你就危险了!”


    尘赦:“……”


    尘赦垂眼和他对视,淡淡道:“我只是中了松心契,并不是废了。”


    “可我呢。”乌令禅可怜**,“我被阿兄吃了好多血,池区区都嘲笑我一个月不能修行了,过几日去四琢学宫定会被他针对。万一他趁机会欺负我,将我狠狠打到奄奄一息,那阿兄岂不是危险重重!还是解了吧,好吗?好吗?”


    乌令禅眸瞳发亮,等着好的。


    尘赦无可奈何道:“好。”


    乌令禅眼睛一亮:“你答应啦?”


    “嗯。”尘


    赦无法拒绝他,温声道,“等会就让池霜在家思过一个月,等你恢复了再回四琢学宫。


    乌令禅:“?


    解决池区区吗?!


    尘赦双手掐住乌令禅的腰,毫不留情地将他从自己身上撕下来,抱着安置到锦被中,拂袖而去。


    乌令禅:“……


    乌令禅匪夷所思,被子将他卷成个卷儿,瞪着尘赦离去的背影。


    “他什么意思啊?


    乌令禅熟练运用自己新学会的方法——设身处地,可设了大半天,只得出个“若我中了松心契小命被捏在别人手中早就和他鱼死网破同归于尽了的结论。


    松心契能解,尘赦为何拒绝?


    玄香面无表情地出现,抬手一招:“过来。


    乌令禅还在思考尘赦的独树一帜,蛄蛹着爬到玄香身边,抱怨道:“松心契能解却不解?他到底在想什么,难不成这契对他有什么天大的好处?墨宝,你说他怪不怪?


    玄香掐住他的下巴,逼迫他抬起头来,冷冷道:“松心契,不能解。


    乌令禅迷茫地眨眼:“为什么?


    玄香水墨而画的眸瞳全是戾气,掰着乌令禅的下颌往旁边一歪,露出雪白颈子上两颗灼眼的血痣。


    “若不是有松心契,他早已将你的丹血吸食完,你还能有命活吗?!


    乌令禅被咬住脖颈吸食第一口血,玄香便想要出手,可洞虚境的魔兽前所未有的可怕,仅仅只是一丝威压就将玄香太守死死压制在原地。


    玄香眼睁睁看着乌令禅像是被叼住脖子的雁,眸瞳虚无涣散地低垂着头,连反抗的意识都生不出,只能被吸食一次又一次的丹血。


    尘赦那时已不是人了,兽形可怖,贪婪地饮着纯血统魔族的血,深紫兽瞳诡异地收缩、扩张,兴奋得无以复加。


    那一刹那,玄香甚至以为乌令禅会被他撕咬着吞吃了。


    乌令禅还想拿对付尘赦那套对付玄香:“可他……


    “我不管其他。


    乌令禅歪着脑袋和玄香对视,好一会才轻轻“哦了声,又蛄蛹回去,将脑袋埋进锦被中,准备睡了。


    玄香蹙眉,飘上前去:“你听到没有?


    乌令禅:“呼呼。


    装死装睡,不回话了。


    玄香:“……


    乌令


    禅精力旺盛、修行从不懈怠,他本来在装睡,还想着等玄香消气了自己在爬起来修行。


    但丹血失去过多终究受了影响,没一会竟然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再次醒来时,天都亮了。


    乌令禅懵懵地坐在凌乱榻间,满脸呆滞。


    昏睡四日后,他又睡了一夜?


    看来丹血缺失的确影响很大。


    乌令禅打着哈欠沐浴更衣,墨痕为他将湿哒哒的乌发抚干,随后……编了个极丑的辫子,发饰也插得东倒西歪。


    乌令禅飞快捯饬完自己,连镜子都没照,叮叮当当就要去辟寒台找阿兄解契。


    昨日刚睡醒,脑袋沉沉,尘赦又跑得太快,今日可不能再让他逃了!


    乌令禅气势汹汹冲去辟寒台。


    但还没到,就在辟寒台和丹咎宫中间的长廊上瞧见尘赦罕见的一袭玄衣,迎面而来。


    乌令禅铆足了劲往前冲,来不及停下,直接一头撞到尘赦怀中。


    尘赦抬手接了他一下,省得撞疼:“嗯?跑这么快做什么?”


    乌令禅站稳后仰着头满脸好奇:“阿兄不躲着我啦?”


    “我躲你做什么?”尘赦失笑,伸手将乌令禅脑袋上好像鸡毛掸子的发饰重新插好,淡淡道,“你来的正好,昆拂墟西北处出现一道比较大的枉了茔缝隙,你随我一起前去瞧瞧。”


    乌令禅兴致勃勃道:“打架吗?!”


    “嗯。”


    乌令禅终于能大显身手,欢呼雀跃地跟着去了。


    三刻钟后。


    昆拂墟最北,幸樽关。


    枉了茔缝隙并非像神仙海那般只有一只眼睛,而是延绵数里,且已强行和外界融为一体,无数密密麻麻的猩红藤蔓顺着缝隙往外蔓延,好似一双双狰狞的手在地面攀爬。


    魔兽汹涌而出,从上往下看就像是一群蚂蚁。


    尘赦牵着乌令禅的手缩地成寸,悄无声息落地。


    乌令禅看到如此多魔兽,眼睛都亮了,抬手召出墨痕,正要上前杀个尽兴。


    当。


    四冥金铃当头一落,将乌令禅直接罩在最中央。


    乌令禅一懵。


    尘赦漫不经心地睁开眼睛,洞虚境威压像是一圈圈涟漪朝着四面八方荡开:“你身负鱼钥,莫要离枉了茔缝隙太近。”


    乌令禅不明所以:“那你带我来这儿做什么?”


    尘赦并未回答,顷刻化为巨大的原型,迎上无数魔兽。


    兽类的厮杀从来


    都是不死不休血肉模糊,洞虚境的魔兽更是前所未闻,一声压抑的怒吼都能将修为低下的兽碾成血雾齑粉。


    魔兽嗅到血后,已不知惧怕,甚至会愈发亢奋,嘶吼着朝着尘赦一拥而上。


    乌令禅尝试着数次都没能将四冥金铃收起,只好趴在琉璃壁上往外看。


    尘赦甚少会放纵自己,更是厌恶自己的兽形。


    克制几乎流淌在他的骨血之中,如同一把尖锐的刀,一刀刀将他雕刻成一尊虚假的君子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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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皮囊能披着人皮,骨髓中始终留着野蛮凶恶的血。


    同类的血并不令他畏惧,反而像是一把火灼烧那座困住他的雕像,前所未有的畅快。


    尘赦浑身浴血,视线颠倒中皆是狰狞的血光和咆哮哀嚎。


    时间好似被一寸寸拉长,直到所有魔兽被屠戮殆尽,数十里全都**遍野,哪怕缝隙还未被修补,却已没有魔兽敢从中走出。


    日光照耀下,小山似的影子悄无声息缩小,最后化为尸山血海中一个高大的身影。


    带血的利爪缓缓化为五指。


    尘赦额间的角还未消失,直起身将凌乱的发拂到脑后,整个人散发出一种野兽餍足后的懒散。


    那股杀戮的戾气一点点被收敛,克制。


    尘赦抬手一挥,袖间的血淅淅沥沥地滴落,灵力顷刻将数十里的缝隙修补如初。


    已过了半日。


    尘赦将最后一丝杀意压制,转身往回走。


    乌令禅最开始还会挠门,吱吱哇哇地要出来大展身手,可后来似乎被野兽血腥的厮杀惊住,一直没开口。


    洞虚境半魔一旦失控,便是一场毁天灭地的屠戮。


    乌令禅该亲眼瞧见,才会知道畏惧。


    尘赦走到四冥金铃边,兽瞳轻轻一动。


    乌令禅……


    在睡觉。


    尘赦:“……”


    不知是丹血缺失过多,还是纯属无聊,乌令禅懒洋洋地倚靠四冥金铃的琉璃壁上睡得正熟,好像四周一切的屠戮、惨叫全都引不起他的丝毫兴趣。


    尘赦注视半晌,将四冥金铃收回。


    乌令禅一个趔趄险些摔下去,终于迷迷糊糊地醒了。


    他睡眼惺忪,因逆着光一仰头就被阳光刺得眼睛眯起,但感觉面前的人极其熟悉,想也没想就朝他伸手。


    尘赦抬手将他扶起。


    乌令禅睡得身子都软了,一个没站稳摔到他怀里,索性抱着尘赦的腰不起来了,含糊地


    抱怨:“阿兄好慢啊。”


    尘赦久久都没说话。


    乌令禅打了个哈欠强撑着看了看后面已没有活物了。


    尘赦似乎轻轻叹了口气结实有力的手臂将乌令禅纸片似的身体轻轻打横抱起佩饰叮当作响。


    乌令禅一阵天旋地转困意袭来脑海上几乎冒出泡泡只能迷迷瞪瞪看着近在咫尺的人。


    “阿兄我们能回家了吗?”


    尘赦笑了。


    “嗯回家。”


    ***


    招魂台。


    大长老端坐玉台边掐诀结阵。


    数百道密密麻麻的阵法轰然而起最中央一块破碎的玉牌飘浮而起隐约可见上面断裂的「争流」二字。


    叮。


    玉牌再次破碎成无数萤火似的齑粉飘浮半空伴随着阵法的运行竟然一寸寸凝出个虚幻的人形。


    瞧见魂灵出现大长老倏地睁开眼瞳:“争流!”


    江争流的魂魄断断续续地出现身躯上凝着一层黑雾看不太清楚他的脸只能听到他的声音嘶哑着响起。


    “兄……兄长……”


    大长老霍然起身:“争流到底是谁对你出手?”


    江争流嘶声道:“乌、乌困困……”


    大长老眼瞳一颤:“他?”


    “尘赦……”江争流的魂魄时断时连说话也期期艾艾只能听到拼凑的几个字“是……”


    可还没是完萦绕在他身躯的黑雾陡然化为一道墨痕狠狠勒住他的脖颈。


    随着一声惨叫江争流魂魄瞬间消散原地只留下一道若隐若现的墨。


    那是……


    祖灵身上的墨。


    玄香太守。


    大长老浑身都在发抖猩红魔瞳浮现一抹暴怒的戾气。


    江争流身上无数护身法宝乌困困不可能轻易杀了他定是尘赦在推波助澜!


    就在这时


    大长老垂眼一看瞳孔剧缩。


    半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