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四章
月明星稀，山谷寂静。
许羽练完功，在谷内巡视，走到靠近寨墙的哨位附近，见张诚独自一人坐在一块大石上，仰头望着东北方向的星空，怔怔出神，连许羽走近都未察觉。
“张诚，怎么了？有心事？”许羽出声问道。
张诚猛地回过神，见是许羽，连忙起身行礼：“大头领！末将……末将只是想起些旧事，有些走神。”
许羽摆摆手，在他旁边坐下：“看你神色，是想家了吧？跟我说说，你家具体在什么地方？” 许羽记得张诚曾是王逵的亲兵，猜想其家眷可能就在不远。
张诚沉默片刻，眼中闪过一丝痛楚，低声道：“不敢瞒大头领。末将本是邓城人，家就在城西二十里的张家庄。家中原有薄田，老父老母俱在，还有一个妹妹。”
他的声音低沉下去，“那年，末将在王逵王副将麾下当差，本是吃粮守土，虽不清闲，倒也安稳。”
“谁知……谁知王副将因与上官争权失利，被寻了由头构陷，我等亲兵亦受牵连，被克扣粮饷，百般欺凌，然后也紧接到了押送寿礼的时候。”
张诚沉默片刻，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低声道：“不敢瞒大头领。”
“末将真实情况是邓城人，家就在城西二十里的张家庄。`s·h`u*w-u-k+a*n￠.`c?o?m!”
“家中原有薄田，老父老母俱在，还有一个妹妹。”
他叹了口气，声音低沉下去，“那年，末将在王逵王副将麾下当亲兵。”
“王副将与上官不和，我等日子本就难过。”
“那日，一个前来催逼粮饷的军吏，对我们百般折辱后，第二日竟被人发现死在营外，身中数刀。”
许羽拍了拍他的肩膀，沉声道：“邓城张家庄……不算太远，当时你不说出来也是情由所原。”
“但如今这世道，咫尺天涯啊。”
“那你可知，当初与你一同逃出来的那几个老兄弟，比如王三郎、李三个，他们的家人又在何处？”
张诚想了想，回道：“赵铁柱是山南东道本地人，但具体村落不详。”
“王三郎是阴县人，李三个是稷县人，也都离邓城不远。”
“逃难路上听他们念叨过家人，俱是音讯全无，不知生死。”
许羽听完，沉吟良久。
他知道，在这乱世，即便家人近在咫尺，贸然前去寻找也风险极大，很可能引火烧身。
但看着张诚这铁打的汉子流露出的脆弱，以及想到那些跟随自己出生入死的老兄弟可能同样心怀挂念，他心中做出了决定。!w/a.n`b-e!n!t!x-t¨.!n,e￠t?
“张诚，”许羽的声音在夜色中格外清晰，“等谷里春耕忙完，寨墙加固妥当，局势再稳一些。”
“我准你假，挑几个精干可靠的弟兄，带上盘缠和兵器，设法潜回邓城一带，打听打听家人的消息！”
张诚猛地抬头，眼中爆发出难以置信的光彩，但随即又黯淡下去：“大头领！这……这如何使得！邓城如今必有官府眼线，风险太大！况且谷中正是用人之际……”
“别废话！”许羽打断他，“弟兄们的后顾之忧，就是我许羽的事！”
“不光是你，王三郎、李三个他们，若也想打听消息，到时候一并想办法！”
“咱们一步一步来！ 不过，”
他话锋一转，严肃道，“不是现在。”
“现在根基未稳，你们走了，我心里没底。”
“等咱们这野人谷真正成了铁桶一般，能经得起风浪的时候，我许你们去探亲！”
张诚闻言，虎目含泪，单膝跪地，抱拳道：“大头领！末将……末将代兄弟们，谢过大头领恩德！此生此世，必效死力！”
“起来！”许羽把他拉起来，“好好活着，把本事练好，把谷子种好，以后才有机会回家！”
“去吧，夜凉了，回去休息。”
“是！”张诚用力抹了把脸，挺首腰板，大步离去，脚步似乎都轻快了许多。
许羽看着张诚离去的背影，正欲转身回房，目光却无意中扫过校场兵器架上那柄在月光下泛着幽光的仪仗戟。
他信步走到戟前，伸手抚过冰冷的戟杆。
这时，周秀儿清点完今日的物资账目，正巧从议事厅出来，见许羽对戟沉思，便轻步走近。
“大头领还在揣摩这对神兵？”周秀儿轻声问道。
许羽“嗯”了一声，手指敲了敲戟杆，发出沉闷的金属声：“秀儿，你心思细，帮我琢磨琢磨。”
“张诚说此戟乃是仪仗戟，但……我总觉有些蹊跷。”
“这杆仪仗戟重达二百西十斤，材质极佳，锻造技艺精湛，绝非普通江湖匠人所能为。”
“更关键的是，其形制、规格，隐隐有军中制式重兵器的影子，更像是……大将所用之物。”
周秀儿闻言，神色也认真起来。
她借月光仔细审视仪仗戟，尤其关注戟头与杆身连接处的磨损痕迹和几个不易察觉的刻痕。
沉吟片刻后，她眼中闪过一丝了然：
“大头领所虑极是。”
“秀儿方才细看，此戟杆底隐约有极细微的磨损凹槽，似是长期置于某种特制兵器架所致，而那种制式的架子，秀儿只在……”
“只在州郡军府武库的图录中见过残影。”
她顿了顿，压低声音，说出一个大胆的推测：“大头领，您还记得张诚大哥他们之前的身份吗？”
“他们是邓城副兵马使王逵的亲兵！”
“而王逵，正是因军中内斗失利，才携亲兵去押送。”
“您说……有没有可能，这对价值不菲的重戟，根本不是什么仪仗戟，而是王逵当年利用职权，从邓城军械库中偷偷取出，意图作为日后东山再起的资本或用于结交豪强的厚礼？”
“只是他中途遭遇不测（被您所灭），此戟才落到了当时你的手中？”
许羽瞳孔微缩，猛地看向周秀儿：“你的意思是……此戟很有可能是赃物的烫手山芋，然后我劫了。”
“若日后有人追查此戟来历，线索便指向了我野人谷？”
周秀儿凝重地点点头：“虽无实证，但此可能性极大。”
“乱世之中，军械流失、将领私藏宝器乃是常事。”
许羽沉默片刻，脸上非但没有怒色，反而露出一丝冷笑。
他握紧戟杆，感受着那沉甸甸的分量，“兵器终究是死物，要看在谁手中！ ”
“既然到了我许羽手里，那就是我的东西！”
“我便让它在这黑云岭，饮血开锋，扬名立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