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深夜谈心
皎洁的月光如同水银泻地，将清辉洒在光滑的青石板路和苍翠的竹林上，万籁俱寂，只有山间偶尔传来的几声空灵的虫鸣，更添幽静。
魏无羡被那五十遍罚抄折磨得头昏脑胀，手腕酸软，好不容易才赶在亥时之前勉强抄完，只觉心中憋闷得厉害，仿佛有一团火在烧。
他素来不是能安分守己的人，便悄悄溜出客舍，想去后山透透气，顺便看看这云深不知处的夜景，能不能找到点不一样的乐子。
他怀里还宝贝似的揣着上次偷偷藏起来、未被蓝氏弟子搜走的最后一小壶天子笑，打算找个好地方，对月小酌几口，慰藉一下自己被三千家规摧残的脆弱心灵。
月色正好，清冷而明亮。
他沿着一条蜿蜒的碎石小径信步而行，刚绕过一丛姿态奇崛的假山，却见前方临水的廊下，一个纤细窈窕的身影正独自凭栏望月。月光勾勒出她柔美的侧影，一身素白衣裙在夜风中微微飘动，宛如月下突然出现的仙子，清丽脱俗，不染尘埃。
只是那背影，在溶溶月色中，显得格外孤单寂寥，带着一种难以言说的、化不开的轻愁，与这美好的夜色格格不入。}@如¤文d~ˉ网@·u *[¨更???新!??最~全?a?
是苏晚。
魏无羡脚步顿了顿，犹豫着是否要上前打扰这份宁静。苏晚却似有所觉，缓缓转过身来。清冷的月光照在她脸上，更显得肌肤如玉，眼眸如星。
见到是他，她眼中闪过一丝惊讶，随即唇角微扬，露出一抹浅淡得几乎看不清、却真实存在的笑意：“魏公子？这么晚了，怎么还未休息？”
“啊……我在屋里有些闷得慌，就随便出来走走，透口气。”
魏无羡走上前，有些不好意思地晃了晃手中那个小巧精致的酒壶，壶身在月光下泛着温润的光泽，“苏姑娘也睡不着？可是……想家了？”他小心地问道，语气不自觉地带上了几分温柔。
苏晚眼神黯了黯，她轻轻摇头，又点了点头，低声道：“只是……有些感慨。月色如此之美，清辉遍洒，却己……无人可与共赏。”她的话语轻柔，却带着深入骨髓的寂寥，让魏无羡心头莫名一软，生出一股强烈的保护欲来。
他在她身边不远处，倚着冰凉的栏杆坐下，拔开酒塞，一股清冽醇厚的酒香立刻弥漫开来，与周围的檀香、草木清香混合成一种奇特的味道。.优/品¨小?说^网+ /追?最`新¨章!节/
他仰头灌了一小口，辛辣中带着回甘的液体滑入喉咙，带来一丝暖意，驱散了夜间的寒意。他看着苏晚被月光勾勒得愈发柔美、却也愈发脆弱的侧脸，一种想要倾诉、想要拉近彼此距离的冲动涌上心头。
“其实……”魏无羡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带着一丝平时绝不会轻易流露的落寞，“我也没有家。”
他顿了顿，像是下定了决心，“我小时候，是在街头巷尾流浪长大的，像个野孩子，吃百家饭，穿百家衣，跟野狗抢过食，也挨过不少打骂。
后来……是江叔叔，也就是我师父，把我从街上捡回去，带回了莲花坞，给了我一个家，教我读书识字，修行练剑。”
他很少对人提起这段不堪回首的过往，即使在江澄和江厌离面前，也多是插科打诨地带过。此刻不知为何，却在这个月光如水、万籁俱寂的夜晚，对着这个相识不久、同样身世飘零的女子，如此自然地说了出来。
或许是因为她眼中那份相似的孤寂，让他产生了一种同是天涯沦落人的亲近感？
苏晚静静地听着，没有打断，也没有流露出过多的同情或惊讶，只是用一种包容的、倾听的姿态。
然而，她扶着栏杆的指尖几不可察地微微蜷缩了一下。待他说完，她才轻声道：“江宗主是好人。魏公子如今有家，有疼你的师姐，有……江公子这样的师弟，很幸福。”
她巧妙地避开了“家人”这个词，用了更具体的指代。
“是啊，”魏无羡笑了笑，笑容里多了几分真实的温度，驱散了方才的落寞，“师姐和江澄，虽然那小子总板着一张脸，说话也难听，但……关键时刻，都是很靠得住的人。”
他又喝了一小口酒，看向苏晚，语气变得异常认真，目光灼灼，“苏姑娘，你也别太难过了。以后莲花坞就是你的家，我们……我们都会是你的家人。”他这话说得斩钉截铁，带着少年人特有的承诺般的赤诚。
苏晚抬起头，望进他清澈而真诚、毫无杂质的眼眸里。月光下，少年的脸庞俊朗飞扬，眼神灼热得像两簇小小的火焰，带着一种似乎能驱散一切阴霾的温暖力量。
她有一瞬间的恍惚，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随即迅速垂眸，浓密的长睫如同蝶翼般颤动，恰到好处地掩去了眼底翻涌的、复杂难辨的情绪，低低应了一声：“嗯……谢谢魏公子。”
她的声音轻得如同叹息。
两人一时无话，静静地沐浴在如水的月华下。魏无羡小口喝着酒，苏晚静静地望着水中破碎的月影。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酒香、草木香和一种微妙难言的、悄然滋长的情愫。
过了一会儿，苏晚似是无意地，声音依旧轻柔，仿佛只是随口闲聊般问道：“魏公子年少时便在街头流浪……那时，想必过得很是辛苦吧？可曾遇到过……什么特别危险的事情？”她的问题听起来像是单纯的关心。
魏无羡不疑有他，只当她是在关心自己的过往，心里甚至有点甜丝丝的。他便挥挥手，带着几分历经沧桑后的洒脱和玩笑口吻说道：
“危险？那可多了去了！跟野狗抢食被追着咬几条街都是家常便饭。不过我最厉害的一次，是小时候不懂事，为了找吃的，误入了一个传说中的乱葬岗，嘿，那地方，邪祟才叫一个多！
阴风阵阵，鬼火粼粼，幸好我机灵，跑得快，不然我的一条小命可就交代在那儿了，嘿嘿……”
他说得轻松惬意，仿佛那只是一次有趣的冒险，而非生死一线的经历。
苏晚的手指在宽大的袖中悄然握紧，指甲几乎要嵌进掌心，面上却依旧维持着那温柔浅淡的笑意，附和道：“魏公子真是……吉人天相，福大命大。”
她的目光，在魏无羡看不见的角度，越过波光粼粼的水面，望向远处沉沉的夜色，变得幽深而冰冷，如同这深山古潭的寒水，深不见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