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九十章 犹抱琵琶半遮面
成敬此言一出,薛瑄立时萧然。
来前,薛瑄已经有过猜测。如今,心中自当无所怀疑。
他对着成敬躬身一拜,接着又朝着王府中间那兽头大门,再次俯身拜下。
再无一语,只是突然像是泄去半身精气,再转身时,仿佛也未看见于谦,幽幽便走。
几名大理寺差役不知上官为何突然要离开,却也只能随身跟上。
成敬叹气摇头,看向于谦,笑着道:
“于先生快请!”
这时,一直站在远处注视这边的,两名宫中遣来的小太监,立即小跑着过来,只是还未立定身子招呼。
于谦便对成敬道:“思慕兄稍待,我去和德温兄说几句话。”
成敬刚要开口拦,于谦却已经追了上去。
成敬便招呼一声,命侍卫去门口守着,见两位小公公各自一双眼睛往于谦去的方向飞瞟,便笑着道:
“于先生和那位薛少卿是老相识,他们话几句家常,咱们去门口等。”
说完,便拉着二人,也不管他们是不是愿意,直往门前去了。
……
于谦追上薛瑄,唤一声:“德温兄慢走!”
又道:“德温兄怎么一见我就离开!既然有事,何妨对弟一说!若是有什么能帮上的,弟定然竭尽全力。”
薛瑄停下脚,挤出一丝笑容。
“德温兄……!”
薛瑄便将几名差役支开。
于谦忙拽着薛瑄又往边上走了几步:“可是发生了什么?”
薛瑄苦笑一声,反问道:“你没听说么?”
于谦道:“刚从武学来此,却是不曾听说有什么关于德温兄和郕王府的只言片语。”
顿了顿,又道:“若不是很要紧,德温兄可否道来,弟今日来王府授课,过会儿要和殿下相见,倒是可以替德温兄做这个中人,代为转达。”
薛瑄摇了摇头,苦笑道:“不用了,事已至此,何必再去为难殿下。”
又笑几声道:“昨日殿下救了我一命,我若让殿下为难,岂非恩将仇报!只一身耳,何惜一死!”
说完,就打揖作别。
于谦听他这般说,竟是话中存了死志,如何肯放他走,忙一把拽住。
“德温兄还是说得更明白些,否则今日,弟绝不放兄离开。”
薛瑄便把昨日,大理寺在功德寺带回张杰的途中,喜宁率领群奴,袭击自己与大理寺众差,妄图杀张杰灭口,郕王殿下恰好经过,救下自己一干人,又着侍卫将喜宁押走的事说了出来。
“这阉奴该处寸磷之刑!”于谦倒竖双眉。
接着又问薛瑄:
“殿下将人押走,定然是去了宫中,德温兄不去请旨诛杀此贼,跑来王府作甚?总不该是殿下救了德温兄,却又把那阉奴藏起来吧!德温兄此举,确有不妥。”
说起这个,薛瑄顿时振奋起来,切齿咬牙道:
“本来不该如此,只因今早突然来了旨意,那群喜宁府中私蓄奴仆,上命马顺将人从大理寺牢中提走,如今那些人,怕是已经都杀完了。”
于谦道:“怎么能将人交出去?”
薛瑄却是答所非问:
“我去通政司递折子,不在衙门,旨意到了告假的寺卿大人手中,等我递完折子回来时,人已经被提走了,倒也可笑,还未将主犯定罪,从犯却统统掉了脑袋。”
“奴仆作恶,袭击大理寺官差,陛下震怒,下旨立即斩杀贼奴,当真英明。”
薛瑄话语之中,似在赞誉,面上却全然一副讥削模样。
于谦面色铁青,竟比薛瑄还要怒,好容易才压下这股烧人的烈火,问道:
“喜宁如今人在何处?”
薛瑄嗤笑一声:
“我去宫门处问,都道昨日没看到殿下进宫,又去喜宁府上,也不见人,这才来王府。
我就是想看看,这宫中殿下既没有去,何以有了早间那道旨意。”
“德温兄稍待,弟现在去王府问问,殿下既然救人,绝不至于会故意为难德温兄。”
薛瑄摇头道:“殿下昨日经过,喜宁也已经送往宫中,宫里下旨,禁了郕王殿下的足,成公公刚刚虽阻拦我,却也暗自提醒,道出内情,此事本就不该把郕王殿下牵扯进来。”
“这本就怪我,此事合该我来了结。”
薛瑄深恨自己,昨夜本就该有所行动,只因迟了一步,竟致成如今地步。
未曾想,他们反应竟如此之快,只是一会儿功夫,昨夜群奴袭击大理寺官差,妄图杀人灭口。竟变成了仆从尽忠,想为死去主人报仇。
且只是报仇,并不是冲着大理寺官差去。
陛下震怒,即便事出有因,也下旨将这些‘忠仆’交由锦衣卫,立即斩杀。
至于喜宁,则是不提、不问。
为保一个阉奴,竟做到这种地步,甚至借着课业的由头将亲王禁足。
这究竟是陛下的旨意,还是有人假传圣旨?薛瑄已然存了必死之心,定要讨个说法。
“德温兄稍待,我这就让思慕兄代为转达殿下,今日课业暂休,之后再与德温兄同去跪宫门!”
到了如今,于谦如何还能视若不见。
这件事,只有两种可能。
要么是陛下下旨定决,因宠信阉宦,竟置国法纲纪于无物。
要么是有人蒙蔽圣听,甚至还可能假传圣旨。
无论哪种可能,都值得死谏一次。
于谦经历了与何文渊深谈。
如今又听闻阉奴胆大包天至此,竟还有宫中回护。
既如此,何必再下旨让主办官审结此案,不如再下一道旨意,直接赦免了作罢。
偏偏犹抱琵琶半遮面。
那句民间俗语‘既当婊子,又立牌坊。’话虽粗鄙,此刻用来形容此事,却尤为贴切。
今日既然遇到,合当同去。
死不足畏,身不足惜。
国法纲常岂能容如此随意践踏?
二人正说着话,突然听见‘得儿……得儿……!’的马蹄声传入耳中。
循声看去,只见一匹红棕快马,正从巷口,往这边疾驰而来。
马上那人,远远便朝着这边摇手,口中大喊着:
“薛少卿……薛少卿……!”
王府前侍卫早见到奔马往这边来,个个面色肃穆,目光如电,全都严阵以待。
侍卫们手按刀柄,结成阵势,往这边压来。其中一人更是抽刀在手,脱出队伍,就待上前喝止。
成敬也是面色极为难看,想要看看是何人如此大胆,敢在王府大门前跑马。
直到听见马上那人喊出‘薛少卿’三个字,成敬才突然意识到什么,忙唤住众侍卫,让就守在门前,不必上前。
等到奔马到了薛瑄和于谦二人近前,马上之人突然勒住奔马,从马身上飞身而下。
“薛少卿,你可真是让我好找啊!”
又道:“于侍郎也在啊!”
此人于谦认得,他是扬阁老跟前的侍卫统领梁东。
梁东先是向二人见过礼,之后又赶忙上前,朝着成敬一拜:“公公恕罪,若非事出紧急,卑职断然不会王府门前跑马。”
成敬只是笑了笑,便让侍卫们不必在意。
梁东再拜,才复又折回到薛瑄和于谦面前。
小王公公问成敬:“这人是谁啊!王府前跑马,成公公为何就轻易放过他?”
成敬道:“些许小事而已,况且人家也致了歉,咱们殿下从来不在意这些,各位大人忙的都是国家大事,他这般急,想来真有要务吧!”
小王公公撇了撇嘴,没再多问。
这边阁老跟前侍卫统领梁东,语中尽是责怪。
“薛少卿真是让我好找,这半天的功夫,跑了这好几处地儿才追到你身影,阁老已经到大理寺了,说是有要务与少卿商议。”
薛瑄和于谦相视一眼,于谦与梁东更相熟,便问道:
“阁老可是为了喜宁的事?”
梁东摇头:“这个不知,我只是来寻薛少卿回衙门。”
二人心中早已确信,阁老就是为的那事,内阁毕竟也在紫禁城内,阁老知道了,也不奇怪。
于谦刚要说自己和薛瑄一起去大理寺。
薛瑄却早他一步开口:“廷益兄为殿下授业要紧!至于其他,我见过阁老以后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