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9章 希望与画饼
听到扶苏的话，嬴政有些沉默。
不是不知道说什么，而是他想起李缘在提及后世房价的话题时，往往是极其矛盾的。
他既知道普通人买房一直都很难、房价的上涨是多方面原因共同塑造，对现实表示一定的理解，却也对普通人掏空六个钱包还背上几十年债感到不公和无功。
可现在的大秦似乎还没到这个程度吧？
咸阳房价贵，这不是正常的吗？
什么时候咸阳房价不贵了，那秦国估计也快完蛋了……
“你似乎忘了，如今大部分百姓都还被绑在土地上，来城里做工为生漂泊的人，相对来说是少数。”嬴政说。
扶苏没回，只是环顾四周的宫女和侍者，随后看向锦陇：“让他们都先出去。”
锦陇有些犹豫，但在看到嬴政那略微不爽的眼神时，他立刻就照做了。
看来大王对这种事是真不在意啊……
在其他人都出去、他考虑自己要不要出去时，扶苏却直接开口了：“父王，现在是少数，那以后呢？”
“什么意思？”
“干掉所有传统贵族、把天下土地和隐户全部找出来之后。”
大殿里沉默了一下。
嬴政和熊栀夫妻俩对视一眼，面色平静。
锦陇心里发苦。
扶苏说第一句话时他还在感激太子没把他当外人，下一句话就把他给震住了，你还不如把我当外人呢……这是我能听的吗？
“我听国师说过，工业化需要大量的人口。”
扶苏说：“我还听学宫里的一些先生讨论过，秦国未来绝对会想办法改变如今的社会情况，还有科学院的一些报告，科技发展一定能改变生产力现状，还有李廷会、隗部长他们告诉我，经济一定会发展得越来越好……”
“父王，您应该是想在未来某个时刻，打那些贵族麾下的隐户的主意吧？”
嬴政微微点头。
他心里确实是这么想的，等什么时候时机到了，那些贵族会死去、隐户们则迎来新生，国家也会迎来大量可发展的人口——这些人，嬴政并不打算让他们和以前一样捆绑在土地上。
扶苏能想到这一点，他很高兴。
但扶苏接下来说的话，他很不喜欢……
……
“兄长，你不去县里报名工人了？”
一处村庄。
一个青年一边帮大哥收拾行囊，一边问道。
“不去了，又不是专职工人，临时工而已，报名的估计有数百上千人，县里两个厂子就招三百人，你去试吧。”男人握了握手中的锉刀：“我要去咸阳，给咱家赚一套房子出来！”
青年看了大哥一眼，欲言又止。
“别支支吾吾的，跟个娘们一样。”
“兄长你挺狂啊？”
“……”
“你什么意思？”
“太子这奖励多少人想要呢？你能跟科学院里的研究员比？你能跟内史地区那些工厂的老技术员比？”青年劝道：“咱们想点实际的，去试临时工兴许还能选中，这冰雕节第一……兄长，你可真敢想。”
男人脸色有些不好看，但也没反驳。
他当然知道这难度很大。
但没办法，咸阳的房啊！
这奖励太大了！
大到只是在周围村里出名的木匠的他也想试一试。
“咱们交完今年的税赋，粮食怕是只能撑到年底，明年春荒怎么办？”男人说。
“去做事啊，以前不是也都这么过来的吗？现在至少有活干，没有徭役，大王还降税了呢，这可比以前好多了！”青年回答。
“年年这样吗？”
“不然呢？”
“看来你没什么志气。”男人说：“爹娘如果还在，他们可以这么讲究着过完，但你今年才十九，你不能这么想。”
“如果以后大王把田租降完了呢？你难道一辈子守着这点田？”
“如果以后县里没活干了呢？你上哪找事？”
“如果以后社会变了呢？男人没钱你怎么抬得起头？”
青年停顿了一下：“所以？”
“国家在变，以后谁都不知道什么样，其他人是没办法，但我们有点手艺，必须要拼一把。”男人说：“不然哪天国家不管我们了，我们只有死路一条。”
……
“秦国现在都没照顾好所有百姓，等那些隐户一出来，父王又哪来的信心能掌控全局呢？”
嬴政看向扶苏的眼神有点变了。
这小子勇气可嘉呀！
熊栀有些担忧，他不明白为什么父子俩谈着谈着突然就有些针锋相对起来。
“我刚才说的，百姓有些不安，只是一个原因。”
扶苏说：“宫里的人只告诉了我这点事，但这已经很能说明问题了。”
“秦国现在发展得有点快了，快到有些人还挣扎在以前的泥沼里，而走在前列的贵族们却能用上科学院研究出来的东西。”
“而父王，您给百姓的固然很多，可给贵族的更多。”
嬴政看着他，心里略微有些苦涩。
他能看不清这个问题吗？
他是没办法呀！
读书人没那么多呀！
至于落下一些百姓的问题……
“难道你有什么解决方法？”嬴政问道。
扶苏摇了摇头：“我没有。”
“那你提起房价？”
“我只是想用这点告诉百姓，我们没有忽视他们；哪怕您没有解决，我也会照顾他们的。”
“……”
这话可说得太妙了。
扶苏却好像完全没有意识到一样，接着说：“就拿新城的规划举例，父王您规定新城中有两条主干道临街房子必须要用水泥。”
“我知道这是为了彰显新城气象，也是为了科学院的材料和建筑技术发展做的。”
“可这样一来，那房子的价格……”
扶苏停顿了一下：“价格上去了，最后不还是百姓来承担吗？”
“我只是……”
扶苏犹豫了一下，下定了决心才说道：“想先给百姓一点希望。”
嬴政没说话。
扶苏的意思，好像是他为了秦国发展而忽视百姓感受一样；而他自己，则是那个安抚百姓的人——俗称‘画饼’。
现在的大王没照顾到你们，不要怕，以后等我上位了，你们的好日子就来了。
“你，想法很好。”嬴政只能这么说。
扶苏低头没回。
“但你确定，你给出的真的是希望吗？如果这希望最终到不了，那岂不是让他们更伤心？”
嬴政这话似乎带着一点威胁的意思。
扶苏抬头看着他，父子俩对视一会后，扶苏说：“但至少有。”
“父王，我们打个赌怎么样？”
“什么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