富贵天成长空映雪

第67章

周瑾早在周大夫人下定决心的时候就知道了她的打算,但是他却依旧准备让周大夫人借势,他甚至准备推波助澜一番,让周兰的夫婿得偿所愿。

至少,要让外人看到他的宽宏大量么。

所以,在周大夫人请了人之后不久,周瑾就写了信,将昔日周向华的故交都拜托了个遍,只希望他们行个方便,在周兰夫婿的事情上高擡贵手。

“大伯待我甚好,我却无以为报,如今幸而有机会得以回报,还望诸位叔伯施以援手。”

原本就是一件小事,那些人自然没有不答应的。只是心里面却觉得,周瑾比起周家大房的人不知道好到哪里去了。这些人当初将周兰的夫婿调换到文职,也不过是嫌恶他明明是女婿,却对岳家的事情插手,帮着大房打压二房的人,想要给他一个教训。

若是周兰与她的夫婿日后乖乖地安分守己一些时日,说不得也就回去了。

可周兰却三天两头地去纠缠县君,她的夫婿忙不叠地送礼求人,说起周家的事,就是这件事自己完全是被连累的无辜嘴脸,着实让许多人恶心了一阵。

这次周大夫人请了林娇娘过去,就算有那被迷惑了的夫人回去与自家夫婿儿女说了,那些人也是看得清楚,不过是再次尝试借用县君的势。

若不是周瑾这一封封信件,被恶心到的众人说不定还要给那人更找一点麻烦。

周兰见没过多久,果然是得偿所愿,心中大喜,心道,这县君的势果然是好用。只是如今已经得罪了县君,却不好再来二次了。转念一想,却又觉得因为这件事而恶的县君的并不是自己,而是自己的母亲,如今自己的母亲不好出面,自己却是无碍的。

左右自己已经是出嫁的女儿,与娘家并不亲厚,县君就算心中不痛快,应当也不会直接将自己赶出去。只要与县君府上多往来几次,那些人对着自己大约也是会另眼相看的。

打定了主意,居然是连周家的门都不上了。

周大夫人本就是独居寂寥,想着要与女儿亲近亲近才特意帮着她做了这样的事情来,只希望女儿日后能多来看自己两眼,免得院子里空荡荡一天下去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却不曾想事情帮着她做了,连带着让县君不高兴了之后,周兰居然是再也不上门了。

一脸半个月,明明是在同一座城里,周兰连片言只语都没有,往日里还说捎带个瓜果过来,如今是连瓜果都没有了。

周大夫人越发觉得屋子里寂寞得让人坐不下去,常常是不由自主地就走动了围墙边上,盯着隔壁二房的方向。那边虽说如今尚在守孝,却仿佛是阳光明媚,比起这边,连温度都要高上几分。

日子长了,周大夫人就觉得冷意仿佛是从骨子里散发出来,就算是周瑾与云姨娘不喜欢,也要往二房去坐一坐。至少那边人气足一些,小丫头们也还有点儿笑模样。

但是见了云姨娘,她就想起当初怀疑周向荣与云姨娘的事情,心中又仿佛是火烧火燎一般地难受。

看着云姨娘穿着守孝的衣裳蹲在佛前一颗一颗捡佛豆的样子,周大夫人忍不住就去将自己探测到的一些蛛丝马迹拿出来仔细回想。就算知道不一定是真的,却依旧忍不住去想,如果没有云姨娘就好了。

她更不想看到的是周瑾,但是她知道自己对周瑾是半点约束力都没有,周瑾想干什么,如今也不是自己这个隔房的伯娘能管的。这心头火气,也只能对着云姨娘发。

春浅自周大夫人来了之后,就一直寸步不离云姨娘,盯着周大夫人的模样让后者觉得分外不快。自己什么时候也轮到一个小丫鬟来教训了。

只是对方毕竟是县君送过来的人,她也是没法子,根本奈何不得,只能忍住了心头怒气,面上装出和蔼模样来。

“如今周家除了远在天边的本家,也就只剩我们两家了,我们也该和睦相处才是。”她这样说着,对着云姨娘竭力露出看上去平和的笑容。

云姨娘诺诺应是,对着周大夫人依旧有些心中本能的恐惧。

春浅在她身后守着,见她这幅姿态也是无语,这样的一个姨娘,居然在内宅里还没有被人弄死,也真是奇葩了。

天气渐热,云姨娘因为周大夫人的拜访而茶不思饭不想的,很快就瘦削下来。加上孝期的饮食本就清单,如今尚未满一年,也不敢在饮食上放宽些,云姨娘一瘦下来,随之而来的就是生病。

周瑾赶紧地请了大夫过来帮着看了,对方说云姨娘是郁结于心,让云姨娘心中宽泛些,再好生吃饭每日里多走两步,自然就无事了。

周大夫人在边上听得大夫这番话,心中委实暗恨,这话难道不是在暗指自己给她找麻烦了吗?

回去之后越想越气,杯子盘都不知道摔了多少。

半夜里睡着,却陡然间惊醒了。她却是梦到自己与周向荣两人梦中分道扬镳,自己终于能对他说一声自己看不起他。梦中看着周向荣扭曲却不敢做什么的脸,周大夫人心中说不出的畅快。

但是,最后也许是自己刺激得过了,周向荣居然是不管不顾地扑了上来,口口声声说着要自己陪葬。

呸,谁乐意陪他一起死!

从梦中惊醒的周大夫人捂着胸口,在床上喘着气。梦中周向荣扭曲的脸吓到了她,让她半饷回不过神。

渐渐平静下来之后,她却想起当时梦中的场景。周向荣说,要她陪葬……

陪葬?

周大夫人忽然间心就动了一下。

再过些日子,就是周向华的忌日,周瑾早已开始准备招待客人,下人们也开始早早地采买各色吃食,准备到时候的席面。

夏日里本就没有什么好东西,一来二去也不过是些常见的瓜果蔬菜,消息报上来,周瑾也是为难。

林娇娘得了消息,却送了一本册子过来,一字一句都是她亲手写的,俱是这些时候可以用的菜谱。

周瑾得了册子,心中很是感动。这些东西就是林娇娘自己的私房菜,日后可以传家的,结果就这样给自己送了过来,也不提什么,让他觉得心中仿佛有一团火在烧。

正好这些日子林继阳送了一盒子宝石过来,中间有一件颇为奇特的,乃是双色鸳鸯宝石,周瑾也不假人手,自己借了别人银楼的地盘,自己亲手打了一个项圈,将那宝石镶嵌在祥云如意纹的的挂坠当中,小心翼翼地装在盒子里,偷偷摸摸地去给林娇娘送东西。

结果却连林娇娘的面都不曾见到,银红出来,笑眯眯地对他说:“姑娘说,当日周少爷答应了要帮姑娘出周大夫人那一口气的,如今她半点儿成效都不见,心中不舒坦,所以不见周少爷。”

周瑾一怔,也是苦笑。

当日周大夫人的事,虽说是实现了自己的目的,但对林娇娘来说却是毫无帮助。如今林娇娘不快,也是理所当然。

托了银红将东西送进去,周瑾一边一步三回头地回去,一边却在想,要怎么让周大夫人也不高兴一次,让林娇娘原谅了自己。

银红捧了匣子进去,见林娇娘正对着窗前一株忍冬细细描绘,她将东西搁在边上,退后两步,不去打扰林娇娘。

林娇娘却一心二用地问她:“他走了?”

银红连忙说是,道;“姑娘,这样冷着周少爷,是不是……”

“什么?”林娇娘懒懒地回答一句,随后回过神来,一笑,搁笔对银红说:“难道我不能说我不高兴?”

“当然不是。只是周少爷特意送了东西过来,姑娘却这般冷淡相对,我怕周少爷心里面……不舒坦。”银红是当真为林娇娘担忧,说得也很是坦然。

林娇娘却摇头,说:“若是这般小气,也就不是他了。不过,如今周大人的忌日快到了,他确实是不该过来。”银红心道原来如此,方才释然。

见林娇娘已经是搁笔不写,她连忙上前到:“周少爷送了东西过来,姑娘可要看看?”

林娇娘自去取了匣子打开,却是一片金光闪闪,天光下那宝石流光溢彩,看得人目不转睛。银红情不自禁屏息噤声,好一会儿才道:“这么漂亮的宝石,也不知道周少爷哪里寻来的。”

盒子中被镶嵌的宝石却是红绿相间,双方各占大概一半,又澄澈透明,品质上佳。这般漂亮的宝石,林娇娘也是从未见过,当即呼吸一滞,随后就回过神来,微微一笑。

“果然是漂亮,”她这样感叹着,将项圈取了出来,在自己身上比划一下,笑道:“银红你觉得应当如何配衣裳?”

银红兴致勃勃地说了好些,林娇娘却是狡猾一笑:“可惜如今都穿不得,还有两年呢。虽说我不用守孝,也还是尊重些才好。”

银红顿时就垂头丧气起来,被林娇娘见了,好一阵取笑。

笑过银红之后,林娇娘让小丫鬟过来将桌上纸笔都收了,另取了一本书出来看。银红见了很是不解:“姑娘早已将这律法看了不止一遍,如今怎地又看了?”

林娇娘却只是微笑,道:“我看,自然有我看的道理,你又何必去管我看什么。”

银红嘟嚷了两句,方才过去将那项圈收拾了,登记造册,放到林娇娘的妆面箱子里去了。

☆、笫68章

因为周向华的忌日就快到的缘故,林娇娘这些日子也一直都不曾出门,也不曾将人叫过来说说八卦什么的。故而听得周家的事情闹起来的时候,外人也差不多都知道了。

周家的事情说起来,其实发生在内宅,只是事不凑巧,当日恰好周瑾带了林继阳回去,这可不将事情听得一清二楚。林继阳受了周瑾的暗示,自然也没有什么帮着遮盖的心思,将事情传扬了出去。

事情说起来其实也简单,周大夫人那一日想到陪葬之后,冥思苦想好些时候,终于是自觉想了个法子出来让周瑾栽个跟头,当即就写了一封信给周向荣,遮遮掩掩地暗示他,周向华在地下说不得孤寂,是不是该找个人去陪他。

周向荣哪里还不了解周大夫人,见了那封信,就能猜到她心中所想。

第一反应自然是拒绝,但是下一刻,却生出旁的心思来,如果云姨娘也去了,那么当年的事情,就真的是没有人再知道了吧。一时间居然鬼迷心窍,也不说直直地答应了,只是在信中暗示了一二。

周大夫人得了那暗示的话语,心知肚明之后又欣喜若狂,心道这些果然是找到法子给云姨娘那贱蹄子一级狠的了。只是夜半无人时,半夜陡然惊醒,却生出恐怖来。

这周向荣当真是个无情之人,连自己唯一的儿子的母亲都能送了去死。

因为这一点恐怖之心,她也就没有明说,只是到了大房,略微暗示,周向荣说要给周向华送两个人下去陪着。

奈何与她谈话的云姨娘是个胆小的,听了这话顿时就觉得,周大夫人是要送自己下去陪葬,当时就白了脸,身体颤抖着,连坐都坐不稳了。

春浅在背后看着周大夫人脸上的苦恼之色,也很是为周大夫人掬一把同情泪。

这样的云姨娘,根本就不是个能说事的。

“大夫人,”春浅不得不上前,代替云姨娘谈话,“老爷的周年祭都是少爷在操办。大夫人若是想送了人下去,还是吩咐少爷来得方便。”

她说了,看着云姨娘那般坐立不安的模样,连忙又对周大夫人福身行了个礼,说声姨娘只怕是有不舒坦,请大夫人见谅,就要去扶云姨娘起身。

云姨娘被春浅扶了,耳朵却是听得分明的,只觉得春浅并没有拒绝周大夫人的话,说不得心中也是赞同的,也不知道哪里来的一股血勇,在春浅扶过来的时候,手在春浅手背上用力一拍,将她的手打开了。

“我不要去陪葬,我不要去陪葬!”

外头知道了消息正过来的周瑾听得这一句话,顿时脸都黑了。

林继阳跟在他身后,轻咳一声,道:“少爷家里头有事,那我就先告退了。”说罢就急急地离开。周瑾也无暇他顾,忍着怒气进了门,扶了云姨娘,擡眼看着周大夫人,道:“见过伯娘。只是不知道伯娘对姨娘方才说的那句话,有何感想?”

周大夫人黑着一张脸,道:“并无感想。”她的视线冷冷地从云姨娘身上扫过,又落到周瑾身上,只觉得这张脸看着就让人生厌,冷声道:“瑾哥儿就算是想出头,也该知道了前因后果才是。”

云姨娘却紧紧地抓着周瑾,尖叫起来:“瑾哥儿,她要让我去陪葬,说你爹在底下缺人使唤!”

周瑾顿时一愣,擡眼看着周大夫人,不知道她为何说出这样不智的话来。

周大夫人的脸愈发地黑了,冷声道:“我只是说了你大伯说小叔在地下孤寂,要送两个人下去陪着。可不曾说要让她去陪葬的话。”

周瑾一时间居然没有反应过来,这两句话之间到底有什么区别。

林娇娘知道的时候,事情居然是平日里往来的一位官夫人告诉她的。送走了人之后,她想着当时那位官夫人脸上那小心翼翼的笑容与防备,只觉得想笑。

向周瑾打听了消息,林娇娘才知道了事情的全部,也很是同情周大夫人。

但事情已经到了这样的地步,也只能将一盆污水继续往周大夫人身上泼了。她这样幸灾乐祸地想着,很快就写了信给周瑾,就等着过后的消息。

果不其然,周年之后的第三日,消息就来了。

上门来与她说八卦的,是林娇娘平日里很不喜欢的周兰,但是这个时侯,能看到最接近周大夫人的人的想法,林娇娘也就认了。

周兰上门来,见了林娇娘倒是有心为周大夫人抱不平的,奈何看了林娇娘两眼,还是按捺下了心底的心思。林娇娘毕竟是与周瑾订了亲的。

她用夸张的语调说起周向华忌日那天,前来吃茶祭祀周向华的人,说起那些场面。

那一日其实还是挺热闹的。

虽说周向华已经去了一年,但是这一年周家让外人看的笑话也不少,也算是牢牢地将城中众人的视线吸引在周家身上。况且周向华在本地经营多年,许多人与他的交情都非常不错,此时自然是要来祭拜一二。

过了今日,周瑾就可以换下麻衣,穿上简单些的素服了,也不必再恪守规矩完全不吃荤腥,周家的下人是早就盼着这一天了。

主子们吃素,万没有奴婢们吃荤的道理。所以这些日子一来,周家一干下人都是陪着周瑾吃素,早就不耐烦了。

前来祭拜的人川流不息,周瑾站在堂中,与来人说两句话,听两句教诲,看着来人上香,一张脸都要僵硬了。幸而无需露出笑脸,否则只怕更加难受。

周向华生前最好的朋友来得最迟,来了就抓着周瑾的手,说你这孩子吃了苦头了。

周瑾自然说些为父亲尽孝并不算吃苦的话,结果那人就话锋一转,说起了前两天城里头的流言来:“听说,大房那个女人,想着要让你姨娘给你老子殉葬?”

一句话出口,周瑾觉得边上人的眼睛都亮起来了,耳朵转向这边,就想听这边的对话。

这种时候,周瑾自然不能拆自家人的台,连忙说一句并无此事,那人却冷哼一声:“你也不必为那妇人掩饰,她那般蛇蝎心肠的人,自然是做得出这种事的。”

周大夫人在后面听得前面这样说自己,一张脸顿时气得发青,捂着胸口恨不得冲出去将那胡说八道的人打两个耳光才好。

周瑾当时就愣在当地,心中却在好笑,这些人连这种流言都会上当,也不知道到底是太过淳朴,还是因为周向华昔日的交情知道不是这样的也愿意当真。

心中还是很是暖意融融的,当即诚恳地对那人道:“世伯误会了,伯娘并不是那样的意思。昔年太宗之事犹在眼前,律法上也写得清清楚楚,出了殉葬之事的,官员革除功名,平民编入奴籍,伯娘也是知书达理之人,断然不会做出这种事的。”

那人上下打量周瑾一番,眼神怪异,周瑾还以为他发现了什么,结果那人却是哈哈大笑:“哎呀,了不得。周家老弟的儿子居然是这般聪明博学的人物,老弟在泉下有知,定然喜出望外。不过你也不必为你那大伯娘遮掩,我信你不会让你姨娘殉葬,但我可不信她就没有这样的心思。”

说罢,又换一副八卦嘴脸,道:“那你可真的送了人下去陪着你老子?”

周瑾心中好笑,略微示意一番,那人就见周瑾身后密密麻麻要烧给周向华的纸品当中,两个纸扎的人偶,身段袅娜,脸庞妖娆。

那人啧啧称奇,上下看过了,对着周瑾道:“你小子真是好心思,这般也算是送了人去陪你老子了,不错不错。”说着,大掌在周瑾身上拍了两下,见周瑾巍然不动,轻“咦”一声,好奇地打量他。

“你居然能有这般下盘功夫,倒是继承了你爹的本事。”

他说着,过去给周向华上香,口中兀自念叨:“老弟,我今儿来看你了。你这个儿子,当真是很不错啊。文也文得,武也武得,说话做事也是滴水不漏,这样的人,怎么就是老弟你的儿子呢?要不是他与县君订了亲,又与那县君深情相许,我真恨不得抢过去做我女婿啊。若是做了我女婿,将来定然是要比你我出息得多的,到时候可就是我沾光了。可惜啊可惜……”

周瑾听着这人絮絮叨叨,实在是哭笑不得,等那人上香完毕,连忙过去带了那人到边上去坐着,当一会儿一同用午饭了。

这边说得畅快,周大夫人在布帘后面听得分明,一张脸已经是青黑,又听得那人说要抢过去做女婿的话,见周瑾似乎更得人青眼了,心中一口气一下子接不上来,顿时仰倒。

她身边的丫鬟连忙去扶,却被她带得一个踉跄,两人在地上滚做了一团。

周兰这个时侯连忙上前扶了起来,将周大夫人带到后边去,却不敢让她在众人面前再出现了。自从那人说了那番话之后,周兰觉得四周诸位夫人看着自己的视线都有些不太对劲,她已经是心生了胆怯之意了。

就连今日对着林娇娘说起来,想着当日场景,兀自还有几分委屈之意。

这件事与自己又有什么关系,为什么要用那般眼光看人?

林娇娘听了,却是心中微笑,周瑾这般,真是不枉费她送过去的律法条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