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4章
现在唯一支撑孔长瑜这把老骨头不散的就是等着看王揖被乱刀砍死,唉,可惜没设计特定死法——
此时只听王揖的声音传来:“我是死法,有死过患。若余众生,亦有死法。有死过患,若地狱、畜生、饿鬼、人、天及一切众生往来生死,得名众生者,皆有死法”
孔长瑜正想着王揖的死法,结果被王揖突然说了一大串什么死法什么的,吓了一跳,差点以为被王揖窥破心事!赶忙看向王揖,却见王揖已经停下脚步,神色若有所思。
孔长瑜肿着个黑眼圈,试探问道:“大人方才说的是”
王揖眉眼悦然,饶有兴致地说:
“此释家所谓‘死想明分法’,比丘或在树下、露处如是思惟。我们如今所在,便是‘露处’。孔先生以为,是自失命根为‘死’,还是‘苦恼多故,失智慧命’为‘死’?”
孔长瑜勉强挤出一丝笑:“这好好的,大人如何说到死了呢?”
王揖一指前方水洼:
“观色如聚沫,受如水上泡。想如春时焰——”
说到这儿戛然而止,眼皮一掀,看向孔长瑜,似乎在等他接下一句。
孔长瑜有些窘迫:“呃这个说来惭愧,下官不太读佛典”
“哦。”
王揖收回手指,意兴阑珊道:“走吧。”
说完也不等孔长瑜,自己径直向前走去。
孔长瑜强压火气,笑着跟上道:“大人慢些,这路滑。”
摔不死你!
众人拾阶而上,行到一处褪了色的乌头门前,王揖吩咐侍从上前叩门。门开,一名灰袍僧人出门,双手合十,微微欠身道:
“檀越安乐。此间乃鄙寺清修之地,不接外客。诸位若欲礼佛布施,参访伽蓝,可往前寺。”
王揖也双手合十还礼,说道:
“弟子琅琊王揖,求见惠禅师,前日已下过拜帖,还望法师代为通传。”
僧人听见琅琊王三个字,看了看王揖,也没有什么别的表示,只是说道:“檀越稍候。”言罢转身便往里走。
孔长瑜见僧人竟不请他们进门等候,有些不悦。可见王揖吃瘪,又自快意。
等了一会儿,僧人返回,说道:“惠师正在坐禅,不便相见。檀越若有意,可于十日后讲经会时,再临垂顾。”
孔长瑜冷声道:
“此是琅琊王氏、朝廷钦命正使、散骑侍郎王大人。尔等沙门竟敢如此怠慢?”
僧人神色不动,目光低垂,平静施礼:“请王散骑至前寺奉茶。”
孔长瑜佯怒:“你”
王揖伸手制止孔长瑜,向僧人道:
“惠师禅修,本不当扰,然弟子奉敕出使,三日后便要启程,归期难料。弟子久闻惠师高名,千里而来,只愿一面,此心甚诚,劳烦法师再为弟子通禀,纵只闻片言法音,亦感大德。”
那僧人行了个礼,又自去了。
孔长瑜故作忿忿:“自晋时沙门不敬王者,这些僧人便越发放肆了!”
王揖神色恬然:
“心存至敬何必形屈,道在则尊岂论贵贱?沙门自有章法,非是轻慢。孔先生稍安勿躁,入寺随俗吧。”
孔长瑜见拱火不成,便笑而拱手道:“大人所言甚是,是下官浅薄了。”
等了一段时间,灰衣僧复来,又带来一个知客僧,请王揖入内。孔长瑜等人要跟入却被拦下:“惠师只请王散骑一人。”
王揖吩咐道:“你们在此稍候,若过半个时辰我还不出来,便去前寺等我。”
孔长瑜本待不从,可一来没有立场反对,二来没法强行跟着进去,三来看这几日王揖举止,完全是不务事的,根本没有一丁点要查案的意思。四来即便要查,见个老僧也没什么大碍。五来他发自内心,是真的真的不想跟着王揖逛了。本来就困,又不通佛法,这要是让他在旁边听,恐怕得直接睡过去。所以也就“得过且过”、“顺水推舟”了。
等王揖走后,孔长瑜问灰衣僧道:“这附近有能睡觉的地方吗?”
王揖跟着知客僧穿过禅院,七拐八绕,进入暗巷,出了巷子,有一排石阶盘旋而上,登至顶端,豁然现出个窄院,回廊精舍,宛如小庙。
院中苍石棋台前,一个俊美异常的白衣公子正独坐自弈,见到王揖入院,手执折扇站起,压着声音拱手道:“王世叔远来辛苦。”
王揖愕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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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1见面问礼口念阿弥陀佛是净土宗修行的方式之一,来源于净土信仰和阿弥陀信仰的融合,因为简单易行所以广泛传开,和王弼注易,扫象不言,专谈玄理故而大兴于世是一个道理。南齐时已有净土信仰,也有阿弥陀信仰,且记载念诵佛号修行方式的佛经如《般若三昧经》《阿弥陀佛经》等早已传入且有了译本,但系统的宗派化尚未开始,亦无口诵阿弥陀佛的问候习惯。
2《高僧传·神异下》:“释僧慧(也就是王揖口中“慧禅师”),姓刘,不知何许人。在荆州数十年。南阳刘虬立陟屺寺,请以居之齐永明中,文惠要下京。”
文惠就是现在的太子,“要”通“邀”,下京就是去京都,因为荆州在建康上游,所以南朝时从荆赴京常用下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