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9章 少主
“你连还手都做不到了么?”秦月娘的声音在剑影中响起,带着一丝残忍的快意,“那个战无不胜的镇国侯,如今,也不过是条丧家之犬。”
这句话,彻底击碎了裴应见心中最后那点可笑的幻象。
他不再闪躲,面对她又一记刺向心口的毒辣剑招,他不闪不避,身形猛地向下一沉,任由那剑锋划过自己的肩头,带起一蓬血雾。
与此同时,他手中的长剑自下而上,用尽全身力气,决绝地横削而出!
秦月娘没料到他会用这种两败俱伤的打法,急忙收剑回防,但终究是慢了一步。
裴应见这一剑,逼退了她。
但也就在这一瞬,另一道隐藏在红衣宽袖下的寒光,如毒蛇出洞,猝然刺出!
噗嗤!
裴应见只觉得左腿膝弯处一阵撕心裂肺的剧痛,整条腿的力气瞬间被抽空,人再也站立不稳,单膝重重跪倒在地。
这是一把淬了剧毒的匕首,而抬头看去,不远处秦月娘的唇边,似乎也泛起一丝淬毒的笑意。
他彻底心冷了。
看着那张近在咫尺的、冰冷绝美的脸,他忽然笑了,笑声嘶哑,带着无尽的悲凉与自嘲。
他用剑撑着地,挣扎着站起。
秦月娘的剑又逼了上来,而这一次,他却再也没有心软。
一个诡谲的招数使出,他一下逼退了还想上前的秦月娘,然后飞也似的逃离了这里。
背影踉跄,狼狈不堪,像一头被彻底逐出族群的孤狼,消失在茫茫风雪之中。
破庙内恢复了寂静。
那袭红衣的“秦月娘”看着裴应见消失的方向,却没有去追。
她缓缓收起软剑,脸上那冰冷的杀意渐渐褪去,化为一片漠然。
片刻后,神台的阴影里,悄无声息地走出了两道瘦长的身影,皆是一身异域打扮。
“秦月娘”转过身,抬手在脸侧轻轻一抹,一张惟妙惟肖的人皮面具被揭了下来,露出一张同样美艳,却也带着浓郁异域风情的脸。
“主上到底用了什么法子?”一名异域死士看着地上青川的尸体,声音里带着不解与敬畏,“竟能让这般忠心耿耿的手下,心甘情愿地对自己的主子挥刀……我到现在也想不明白。”
另一人摇了摇头:“主上的手段,不是你我能够揣测的。”
那女子哼了一声,语气里透着遗憾:
“只可惜那云承月拼死逃脱,未能如计划那般,也从背后给裴应见一刀。否则,再加上我这‘秦月娘’的致命一击,三刀六洞,少主即便是铁打的,心性也要破了……主上的计划就成功了。”
……
风雪如刀,割在裴应见的脸上。
他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也不知自己身在何处。
天地间白茫茫一片,仿佛只剩下他拖着残破身躯,在无尽的荒原上跋涉。
背后的刀伤,肋下的剑创,肩上新添的血口,还有膝弯处那让他眼前阵阵发黑的剧痛,无时无刻不在啃噬着他的血肉与骨髓。
可这些,都抵不上心口那个巨大的窟窿。
血流得太多,身体越来越冷,连带着那颗本就千疮百孔的心,也一并冻成了冰坨。
他救下的妇孺老弱,背叛了他,他没有绝望。
他曾倾心过的秦月娘,给了他致命数剑,招招狠毒,他也没有绝望。
他视作手足的青川,从背后捅了他,又当着他的面,了结了他们的兄弟。
他真痛了。
他不明白。
他真的不明白。
为什么?
这三个字在脑中反复冲撞,却得不到任何回响,只剩下空洞的嗡鸣。
他不知道走了多久,一直走到胸腔内的愤怒也被这茫茫风雪冻的消散无踪了,那些过于激烈的情绪,似乎都随着喷出的那几口热血,流尽了。
剩下的,只有一种被彻底掏空后的麻木与疲惫。
腿上的毒似乎在加速蔓延,膝弯的痛楚化作千万根冰针,顺着经脉钻入骨缝,左腿猛地一软,再也支撑不住。
扑通。
他整个人重重地栽倒在雪水泥泞之中,溅起一片污浊。
这里似乎是城镇的街角,倒下时巨大的声响,引来了周遭的目光。
起初是零星的窥探,很快,便聚拢了一圈人。
没有人上前。
他们只是远远地站着,指指点点,窃窃私语。
“这人是从哪儿冒出来的?满身是血,吓死人了。”
“看他穿的料子倒是不错,莫不是哪家遭了劫的富户?”
“我看是贼人偷窃不成让人打的吧?”
一个抱着孩子的妇人,嫌恶地拉着自己的孩子后退半步,生怕沾上什么晦气。
“离远点,看他那样子,怕不是个活不长的。死在咱们铺子门口,多倒霉!”
街边米铺的伙计探出头,满脸都是不耐与厌恶。
人群中,甚至还有几个半大的少年,不知天高地厚地哄笑起来:“哈哈,你们看他,像不像条被打断了腿的野狗?”
野狗……
裴应见趴在泥水里,听着这些声音,忽然低低地笑了起来。
笑声嘶哑难听,从喉咙里挤出来,牵扯着肺腑的伤,咳出一口血沫。
是啊。
丧家之犬。
秦月娘说得没错。
他挣扎着,用剑撑着地,试图再次站起,可那条腿却像烂泥般不听使唤。
他越是用力,膝弯的剧痛就越是清晰。
眼前阵阵发黑。
意识开始涣散。
紧接着,纷乱的画面在脑中炸开。
他看到了秦月娘那张冰冷绝美的脸,在破庙的月光下,带着淬毒的笑意,一剑又一剑刺向自己。
这张脸,曾几何时是他午夜梦回时的羁绊,虽然他不说,但是他心里很清楚,他们之间的爱恨和纠葛。
那是不足与外人道的隐秘。
可如今,她的眼里,似乎再也没有他了。
他后知后觉地串联起所有线索。
从他性情大变开始,丢了爵位,假死奔逃,桩桩件件,都与她脱不了干系。
从头到尾,都是因为她。
也许从一开始,一切就都是错的。
彻骨的恨意,从心中那片死灰的废墟中破土而出,疯狂滋长,瞬间便要将他吞噬。
然而,就在这恨意攀至顶峰时,更多的记忆却毫无预兆地,如决堤的洪水般汹涌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