巽风和吹王者归 第396集 炉边秘语
铁匠铺的风箱“呼嗒呼嗒”地响,把炉膛里的火光鼓得老高,映得斯密斯铁匠半边脸亮堂堂的。他正抡着大锤锻打一块烧红的铁坯,锤头落下时“铛”的一声,震得屋顶的灰尘都簌簌往下掉。
迈克尔抱着那碗肉汤,喝得很慢,像是在品尝什么珍馐。三个汉子已经把碗底舔得干干净净,正围着炉膛烤火,靴底的泥块被火烤得滋滋冒白烟。
“斯密斯,你这手艺还是这么硬。”高个子汉子搓着手笑,“上次见你打铁,还是三年前在黑风矿上,你给我修那把断了的镐头,比新的还结实。”
斯密斯铁匠放下锤子,用铁钳夹起通红的铁坯浸进水缸,“滋啦”一声腾起白雾,他抹了把脸上的汗:“再好的手艺,也架不住黑心老板折腾。”他瞥了眼迈克尔,“你女儿的药,我让我婆娘去抓了,明早就能捎去。”
迈克尔猛地站起来,膝盖在地上磕出闷响,要往地上跪,被罗杰斯一把扶住。“该谢的是你们,”他声音发哑,“若不是各位肯带我们过青石关,这些矿石烂在山里,我女儿……”话说到一半,喉咙就被堵住了。
阿金正蹲在角落摆弄块碎铁,忽然举起来喊:“塔顿哥,你看我这像不像只小狼?”铁块被他磨得尖尖的,确实有几分狼崽的模样。
基兰靠在工具箱上擦枪,闻言笑了笑:“小心别割到手。斯密斯铁匠,这镇上的矿警查得严吗?”
斯密斯铁匠往炉膛里添了块煤,火苗窜得更高了:“严得很,尤其是这几日,听说黑风矿的矿主带了人马来,说是要搜捕逃矿的‘贼’。”他往迈克尔那边偏了偏头,声音压低些,“你们藏在我这儿放心,后屋有个地窖,万一来人了,钻进去谁也找不着。”
罗杰斯摸了摸怀里的布包,里面是分给他的小块矿石,棱角硌得胸口微微发疼。“矿主亲自来了?”他指尖在布包上轻轻敲着,“他来搜矿石,还是搜人?”
“都搜。”斯密斯铁匠从墙角拖过个木凳坐下,铁钳往地上一戳,“那老东西贪心着呢,矿塌了之后,听说丢了不少提纯好的精铁,说是被逃矿的人偷了,其实啊……”他忽然住了口,往门外瞥了眼,风箱的声音刚好盖过他没说完的话。
迈克尔的手猛地攥紧了空碗,指节泛白。我注意到他右手虎口处有道月牙形的疤,像是被什么锐器划的,在火光下格外显眼。
“其实什么?”阿金凑过去追问,眼睛瞪得溜圆。
斯密斯铁匠往炉膛里吐了口唾沫,火星溅起来:“其实是矿主自己监守自盗,想把精铁偷偷运出去卖,又怕被官府查,就赖在逃矿的人头上。”他顿了顿,声音压得像蚊子哼,“那批精铁,足有五十斤,够打几十把枪了。”
基兰擦枪的手停了,抬头看向斯密斯铁匠:“你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
斯密斯铁匠的目光闪了闪,从怀里摸出个油布包,打开是半块烤红薯,递给付阿金:“我婆娘的远房表哥在矿主府当差,偷偷跟我说的。他还说,矿主带的人里,有个叫‘秃鹫’的,心狠手辣,以前是黑风矿的监工头,专靠折磨矿工取乐。”
“秃鹫!”高个子汉子猛地站起来,拳头捏得咯咯响,“就是他!当初把我弟弟打得断了三根肋骨,还说‘死个矿工不如死条狗’!”
另外两个汉子也红了眼,纷纷骂出声,铁匠铺里的空气瞬间像被烧红的铁坯烫过,又闷又燥。
罗杰斯按住高个子的肩膀,示意他坐下:“现在冲动没用。矿主带了多少人?”
“听说二十来个,都带了枪。”斯密斯铁匠掰着手指算,“秃鹫带一队守东头的路口,矿主自己带一队在镇中心晃悠,说是‘盘查可疑人员’,其实就是找矿石的下落。”
我往窗外看了眼,月光把对面的屋顶照得发白,偶尔有狗叫声传来,忽远忽近。“我们得尽快把矿石换成钱,”我低声说,“总藏着不是办法。”
斯密斯铁匠点头:“我认识个收铁的老主顾,住在西头的巷子,是个哑巴,不会多嘴。明早我带你们去找他,保准给个公道价。”他忽然看向迈克尔,“你那批矿石里,是不是有几块带蓝纹的?”
迈克尔愣了愣,点头:“是……你怎么知道?”
“那是伴生矿,里面掺着银砂。”斯密斯铁匠眼里发亮,“哑巴最爱收这个,能多给三成价。”
阿金啃着烤红薯,含糊不清地说:“那太好了!换了钱,迈克尔大叔就能给女儿治病了!”
迈克尔摸了摸怀里的布包,那是斯密斯铁匠刚给他的药,布角露出点褐色的药渣。“等女儿好了,”他声音发颤,“我就来给王铁匠打下手,不要工钱,管饭就行。”
斯密斯铁匠笑了,眼角的疤挤成个疙瘩:“我可养不起闲人,不过你要是肯学打铁,我倒能教你两手。”
风箱还在“呼嗒”响,炉膛里的火渐渐弱下去,只剩些暗红的炭火。基兰把枪收好,说:“今晚轮流守夜,我值头班,塔顿你后半夜换我。”
众人陆续往铁匠铺后屋挪,那里堆着些干草,勉强能躺下。迈克尔非要守在门口,说“我睡不着,正好给你们望风”,拗不过他,只能让他多裹了件王铁匠的旧棉袄。
我躺在干草上,听着隔壁炉膛偶尔爆出的火星声,还有罗杰斯浅浅的呼吸声。他离我很近,肩膀偶尔会碰到我的胳膊,带着柴火熏过的暖。“你说,”他忽然低声问,“矿主找的精铁,会不会根本不在逃矿的人手里?”
我想起斯密斯铁匠没说完的话,心里一动:“你怀疑是矿主自导自演?”
“不好说。”罗杰斯往火堆里添了根柴,火星照亮他眼里的光,“但五十斤精铁,二十来个人抬都费劲,几个逃矿的矿工怎么运得动?”
后半夜换班时,迈克尔正蹲在门槛上抽烟,烟袋锅的火光在黑暗里一亮一灭。“塔顿小哥,”他忽然开口,“我跟你说个事。”
我挨着他坐下,他往我手里塞了块烤红薯,还是热的。“其实黑风矿塌的时候,我看见秃鹫往矿主的马车上搬铁箱,一箱接一箱,得有十几箱。”他声音压得很低,烟袋锅的火星烫到了手指都没察觉,“那时候我以为是搬贵重东西,现在想来,说不定就是精铁。”
我的心猛地一沉:“你没跟别人说过?”
“没敢。”他摇头,烟灰落在棉袄上,“秃鹫那人,眼里容不得沙子,我要是说了,坟头草都长三尺高了。”他顿了顿,抓住我的手,掌心全是汗,“塔顿小哥,你们是好人,可别卷进这浑水里。等换了钱,我就带着女儿走,远远的,再也不回来。”
天边泛起鱼肚白时,斯密斯铁匠已经套好了驴车,车斗里铺着干草,上面盖了层麻布,看着像拉柴火的。“把矿石往草底下塞,”他指挥着,“哑巴住在破庙里,咱们从后门进,避开巡逻的兵。”
迈克尔和三个汉子动作麻利地装矿石,阿金抱着他那块“小狼”铁,非要塞在最底下,说“要保护好它”。基兰检查了一遍短铳,往腰里一插:“走。”
驴车在巷子里慢慢晃,车轮碾过石子发出“咕噜”声,像怕惊醒了沉睡的镇子。路过东头路口时,看见两个举着火把的兵,正缩着脖子跺脚,火把的光在他们脸上晃,照出满脸的不耐烦。
“是秃鹫的人。”斯密斯铁匠低声说,往驴屁股上拍了一巴掌,驴车加快了些速度,贴着墙根溜了过去。
破庙在镇子西头,墙都塌了一半,门口堆着些柴火,看着荒无人烟。王铁匠对着庙门咳嗽了三声,两短一长,里面立刻有了动静,一个穿灰布褂子的汉子探出头,果然是个哑巴,看见斯密斯铁匠,比划着伸出三根手指。
“他说有三拨人来找过矿石。”斯密斯铁匠给我们翻译,“都是矿主的人,凶得很。”
哑巴把我们往庙里引,正殿的神像塌了半边,供桌上摆着杆秤,秤砣锈得发红。他接过王铁匠递过去的矿石,用指甲刮了刮带蓝纹的那块,眼睛亮了,从怀里掏出个钱袋,倒出三串铜钱,又比划着多给了二十个铜板。
“他说这蓝纹矿值这个价。”斯密斯铁匠把钱递给迈克尔,“够你女儿喝一个月的药了。”
迈克尔攥着钱,手都在抖,对着哑巴深深鞠了一躬。哑巴摆摆手,又指了指后墙,比划着“矿主”“枪”“快走”的手势。
刚走出破庙,就听见远处传来马蹄声,还有人喊:“往这边搜!仔细点!”
斯密斯铁匠脸色一变:“是秃鹫!快,进那条窄巷!”
驴车刚拐进巷子,就听见身后传来枪声,子弹“嗖嗖”地从头顶飞过,打在墙上溅起碎砖。阿金吓得钻进罗杰斯怀里,罗杰斯把他按在干草堆里,自己挡在外面。
“别回头!快赶车!”基兰举着短铳往巷口打了一枪,逼退追来的兵,“斯密斯铁匠,这巷子通哪?”
“通后山!”斯密斯铁匠甩着鞭子喊,驴被枪声惊得直尥蹶子,车斗晃得像要散架,“翻过山头就是青杨林,矿主的人不敢去!”
迈克尔和三个汉子也捡起地上的石头,往巷口扔去,嘴里喊着“打!打死这些狗东西!”。石头砸在兵的头盔上,发出“哐当”声,倒真拖延了些时间。
驴车冲出巷口时,我回头看了眼,秃鹫正举着枪追赶,他光秃秃的脑袋在阳光下闪着油光,像颗被烧红的铁球。
“坐稳了!”斯密斯铁匠大喊一声,赶着驴车往山上冲,车轮碾过碎石,发出刺耳的摩擦声。身后的枪声越来越远,渐渐被风吹散在山谷里。
阳光穿过树叶的缝隙照下来,落在钱袋上,铜钱的光晃得人眼睛发花。迈克尔把钱袋紧紧贴在胸口,像是揣着团火,能烧尽所有的苦。我看着他被风吹起的白发,忽然觉得,这世上最珍贵的,或许不是带蓝纹的矿石,而是在绝境里,还能攥紧希望的手。
驴车在山路上颠簸着,往青杨林的方向去。风里带着松针的清香,还有远处隐约的鸟鸣,像是在为我们引路。斯密斯铁匠哼起了小调,调子很老,却透着股豁出去的轻快。
罗杰斯忽然碰了碰我的胳膊,往山下指了指。远远地,能看见秃鹫的人站在山口,像群被激怒的野狗,却不敢再往前一步。
“青杨林是猎户的地盘,”斯密斯铁匠笑着说,“矿主的人再横,也不敢惹那些拿弓箭的汉子。”
阿金从干草堆里探出头,举着他的“小狼”铁喊:“我们安全啦!”阳光照在他脸上,笑得像颗刚剥壳的糖。
是的,安全了。至少此刻,风是暖的,阳光是亮的,身边的人是安稳的。至于那些追来的枪、黑心的矿主、没说透的秘语,都暂时被甩在了身后,像被车轮碾过的碎石,暂时碍不着前路了。
驴车转过一道山梁,青杨林的影子在前方越来越近,树叶绿得发亮,像片望不到头的海。我攥了攥手里的短铳,又看了看身边的罗杰斯,他正低头给阿金整理被风吹乱的头发,侧脸在阳光下柔和得像被锻打过的铁,硬里带着暖。
或许前路还有更多的枪和矿主,但只要这炉边的暖意还在,只要攥在一起的手还紧,就总有路可走。就像王铁匠说的,再硬的铁,也经不住反复锻打,可再冷的夜,也挡不住炉膛里的火,一点点把天亮焐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