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4章 司隶诡局(九十六)

“郑寿,颍川人。自殿下入主冀州便追随殿下,和本官共事多年,如今为吏部侍中,有拟定举荐人员名单之权。”满宠嘴上说得亲热,却无一丝表情,问道,“当初心高气傲之人,是什么让你堕落至此?家中购置房产的银钱是哪里来的?数十房妾室又是如何娶的?要不要本官将你举荐之人的批语拿出来?再将他们这些年的政绩考核拿出来?”

哪知郑寿闻言不以为然,冷笑道:“这能说明什么?说明我擅长经营?别忘了,殿下不反对我等经商,我的商铺经营得相当不错。你尽管去查便是。”

“你确实会经营,天下间恐怕没有比你更会经营的了,你经营的商铺就没有一个亏钱的。只是你商铺进出的货物都是从同一个人手中获取的呢?你说是吧?刘统管?”说着,满宠看向另一名官员,说道,“这世上做生意能和刘氏比的可不多,郑寿从刘氏进出货实属正常。可是为什么郑寿的商铺每一次进出货,刘统管都要在场呢?而且本官还有一问,不知刘氏族人知不知道刘统管的所作所为呢?”

“你……你们……你们过问刘氏了?”刘统管闻言眼中闪烁着恐惧,说话磕磕绊绊。

满宠点了点头,轻笑道:“是啊,要不然本官怎么知道刘统管每一次都在场呢?”

“是他!就是他!全部都是他!”刘统管闻言如同疯魔了一般,不顾身躯疼痛,跳起来指着郑寿说,“一切都是他指使的!全是他的错!寺卿,求你了,我愿意招供,求你给我一条活路……不不不,求你让我死的痛快一些!”

“刘统管急什么?不急。”满宠根本不顾刘统管的哀求,转头看向了最后一人,“赵知事,你本事华医师的弟子,入礼部为官乃是殿下要在太学院设立医科。没想到啊没想到,本官以为你们敢行刺殿下,应当计划十分周密,谁曾想竟然如此漏洞百出,连一个医师都要参与进来,你们这么缺人手吗?郑寿,你还有什么好说的?”

“没什么好说的,有本事你就拿出证据,否则就是诬陷,要受到反坐的!诬告我等谋逆,满伯宁,真相大白之时你全家难逃。”郑寿依旧死硬。

不过满宠对此却毫不在意,冷笑道:“本官说了,不要着急。你们的罪过那么多,找死也不在一时一刻。先说说你们的联系吧,你们的联系不在你们之间,而在另一个人身上——楚正。

楚正做了五年郎官,前两年无人在意,但自从郑寿你担任吏部侍中以来,举荐了此人九次,几乎每一次殿下要用人的时候,你都会将这个名字写入名单。而且你很聪明,每当殿下需要着重选拔朝官时,你就会举荐此人出任县丞,每当殿下着重选拔外任官员时,你就会举荐此人出任县令,终于在第九次的时候你成功了。

你通过楚正认识了刘统管,楚正又恰好是孙平和孙甲贪墨公款的纽带,也是在楚正的引荐下你们彼此相识,共同作奸犯科。

本官知道你们不服,没关系,本官有证据。

这位宦官曾说你们当日拉来一车金饼贿赂他,但是此次前来乃是征伐吕布,平复司隶,你们手中根本没有那么多钱,想要贿赂就必须找人要,恰好长安的刘氏商铺就能提供这笔钱,刘氏也为本官提供了银钱出入账的记录,你们要看一看吗?”

“废物!要你们有何用!”郑寿狠狠瞪了几个同谋一眼,满脸愤恨。

若只有宦官一人做为证人,他们还有机会抵赖,了若刘氏出面,再争辩下去也只是徒增笑柄,郑寿只能抱怨同伙无能。

只是满宠对当下的结果还不满意,这只是行刺王弋的一条线,还有一条线他还没开始清算呢。于是便问道:“以你们的能力,根本没有本事行刺殿下。说吧,还有谁是你们的同伙?”

“没了。”郑寿摇了摇头,沉声说,“我只是不服辛苦多年仅仅做了个吏部侍中,对王弋不满,便想除之而后快罢了。”

“此言当真?”

“千真万确。”

“不不不!还有!我愿意从实招来。”一旁的刘统管听不下去了,立即指向人群说道,“他们这些人就没有无辜的,他们都参与了!”

“刘博,你休要血口喷人!”

“住口!你凭什么说我们参与了谋逆!”

官员们不干了,纷纷忍着疼痛喝骂刘统管。

满宠见到这狗咬狗的一幕,不禁一阵冷笑,说道:“尔等不要着急,你们一个也跑不了。来人,带证人。”

他所谓的证人其实算不上什么证人,而且这位证人也给不出什么有力的证据,不过只要此人出现便能瞬间击垮所有人的防线,此人正是礼部侍郎——左封。

左封那个倒霉同乡是他们此次铤而走险行刺王弋的罪魁祸首,如今周卓已经死了,没人知道那一日周卓到底和左封说过些什么,见到左封出现后,官员们阵脚大乱,有人干脆卖起了队友,一股脑将他们所有的计划都说了出来,只求争取那根本不存在的一线生机。

“哼,挨个询问,将这些逆贼所犯之事都记录下来。”满宠冷哼一声,转头对虞翻嘲讽道,“虞尚书,你都看见了吧?你选的盟友都是这般货色,你能有什么作为?”

“他们丑态百出又能如何?殿下问罪于我,我定自裁以报君恩。你满伯宁也配在我面前问罪?”

“虞仲翔啊虞仲翔,你要知道,你有能在本官面前高傲的资本是殿下给予的,而不是你凭本事得来的。你,你们,都是如此。且看看这些人吧,这些与你同流合污的人,他们是你最亲密的盟友,也是将你送入墓地的人。”满宠转过头,喝道,“都给本官住口!本官知道,以你们的本事根本不敢背叛殿下,定是有人指使。说出主谋,你们或许还有一丝机会。”

“满宠!你这是在诱供!”虞翻闻言,大喝一声。

满宠看都没看他一眼,冷笑着说:“好啊,那本官便不说了。尔等行刺殿下,证据确凿,辩无可辩。来人,将他们的口供记下,签字画押,关入牢房,待殿下择时将他们斩于闹市。就此结案。”

刚刚还在互相攀咬的官员们瞬间就慌了,立即团结一致,齐齐看向了虞翻。

等到官吏将口供拿到他们面前时,终于有人对虞翻喊道:“虞尚书,您就不说两句吗?”

虞翻此时气得咬碎后牙,死死盯着,说道:“本官便是主谋,认了又能如何?不过一死而已。满宠,你这般折辱我等是不会有好下场的。”

“你认了便好。”满宠忽然面色一正,沉声说,“本官生性认真,不喜嬉闹,更不会刻意折辱谁。此举其实只有一个目的,就是让你在你同党面前承认罪责。”

“我承认了又能如何?本官不仅在他们面前承认,在你面前承认,本官还在殿

“不会的,因为你有他们不知道的秘密。”说着,满宠从袖中摸出一张纸递给身边小吏,说道,“他们都知道你对殿下图谋不轨,但他们应该没人知道你勾结方士吧?”“什么?”

“怎……怎会这样……”

听到满宠的话,然直接起身撞向房梁意图自尽。

在场的大理寺官吏七手八脚将这些人按住,却听满宠平静地说道:“这是殿下交给本官的方士口供,你还有什么好说的?可是需要本官将方士带来与你对峙?”

“没……没有……”虞翻闻言面如死灰,紧紧闭上双眼不让他人看到眼中的绝望,从嘴唇缝隙中吐出了几个字。

狗屁的口供!

没有人比他更清楚这份口供不可能是真的,要不然王弋也不会询问他如何与南华勾结到一起,但是这份口供根本就不是给他看的。

田丰……田丰!

田丰的话向那群蠢货证实了王弋手中掌握着关键的证据,哪怕证据到底是什么都不重要,只要王弋手里有证据,所有与此案相关联的人都要死,死全家。

巫蛊是一个沾上了就甩不掉的可怕东西,平日里只能尽量隐藏,一旦被人发现,就连看到的人都要受牵连。

“虞翻!你这个狗贼!”

“虞翻,你可将我们还害苦了……”

“虞翻!我们就算是做鬼也不会放过你!”一众官员瞬间反水,对虞翻喝骂不止,有人还想挣脱束缚上前和他拼命。

“住口!”虞翻见状大喝一声,冷笑道,“往日尔等享乐之时也没见尔等如何惧怕,哪个不是极尽谄媚祈求我赐下些丹药?怎么到了受罚之日,一个个又如此不堪?尔等在敢于向大王出手时起就应该知道要付出何种代价。”

“谁能知道你会如此疯狂?”

“是啊!谁能想到你竟然会用出如此手段?”

“寺卿,您听我说,求您听我说!我真不知道这恶贼与方士勾结啊……”

“寺卿,寺卿。我等真不知啊!”

“我要见殿下,我要当面和殿下说清楚,我真不知道虞翻竟然就行巫蛊……那种手段。寺卿,求您让我见殿下一面,我将全部家财都送给你,只要让我见殿下一面。”

一时间谩骂有之,哀求有之,却又没有一个敢承认自已和虞翻是同党了。

满宠看着一众官员们不耻的姿态,问虞翻:“虞仲翔,如此你还觉得本官是在羞辱你吗?”

“哼。我去殿老小一命,可他们却亲手将全家送上了死路。”虞翻无奈地摇了摇头,似是已经乏了,低声说,“哪怕有一人有勇气质疑,恐怕也不会连累全家吧。罢了罢了,本就是一些短视之人,命该如此。”

“来人,将他们带下去分开审问。”满宠下令带走这些犯官,自已则埋头整理桌案上的文书,不再理会虞翻。

虞翻的注意力也不在满宠身上,他平静地看着那些被带下去的人,有哭嚎的、哀求的、怒骂的、崩溃的……

他看着一张张表情扭曲的脸庞,回想起了这些脸曾经的样子。

高谈阔论、意气风发、睥睨天下、雄心壮志……

虞翻忽然觉得他们本就应该沦落到如今这番地步,包括他自已亦是如此。

这世上能够成就一番事业的人,哪个不是光明正大地谈论自已的想法?哪怕是在计划些许阴谋,也不会像他们那样躲在地下的老鼠洞里,躺在能工巧匠制作的床榻之上,手里端着世上最醇香的酒,怀中抱着万里挑一的美人,在纵欲之间畅谈抱负,在沉沦之中谋划做为。

享乐是人之常情,是抚慰人心之举,是一件本就不需要夹杂思考的事情。

虞翻忽然觉得王弋是一个心思特别歹毒的君主,他通过法令让很多人拥有了享乐的资本,并将这件道德有亏的事情摆在了台面上,能让多数人直观地看到士族的生活到底是什么模样,代价却还要士族自已承担。

一条难以察觉的线将正确与错误隔开,摆在台面上的享乐便是王弋能够容忍的全部,藏在私下的就成了王弋攻击臣子的手段,是士族亲手送给王弋的制衡手段。

特权是所有士族追求的最终目的,是士族标榜身份的象征。王弋用最大的诚意将特权给予了士族,但他也平等地给予了每一个士族。

虞翻怀着最大的恶意揣测着、梳理着王弋制定的政策,他想象不出王弋的政策能否实行下去,能否建立一个成功的王朝,还是像王莽那样成为一个被人愚弄的篡位者。

不过他倒是知道王弋的路要比王莽好走很多,因为王弋有很多敌人,很多只愿意低头看脚下的敌人。

恍惚间,虞翻仿佛又回到了收到孔融信件的那一天,回到了抉择他命运的那个路口。

一瞬间他露出了一抹苦笑,即便让他再选择一次,答案不会有任何改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