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3. 【第40章】内门弟子 战大壑而重溟倾……

    姬重澜扬扇起势的瞬间,宋从心与姬既望便同时暴起,一人拔剑一人弹指,双双朝着姬重澜的要害处攻去。


    两人皆是已经超脱凡胎、半步踏上真道的修士。宋从心出身道家名门正统,所修习的剑术与心法都蕴含着道家真意,她这一剑迅如雷霆,疾如风雨,破空而来时隐有风雷之声,正是无极道门内门剑法中的“风雷逐雨”;姬既望虽然修为较之宋从心高出一整个大境界,其战斗却全凭天赋以及本能,妖族与人族不同,他们的肉-体本身便是最强大的武器,他舒展尖锐的五指,缚丝若天罗地网,朝着姬重澜爆射而去。


    两人几乎是刹那间便逼至身前,姬重澜却神色不动,她只是微微折身,手中扇猛然向下一挥。这一扇势如重水,落下时竟带起了海潮之声。姬既望吹毛断发的缚丝被潮水轻柔地推开,而扇子落下的瞬间,姬重澜二指一错,扇面便折叠而起,如刀刃般砍在了宋从心的剑上。


    太重了!澎湃的气浪自剑尖炸裂,好似万顷重水倾轧在剑尖之上。宋从心手腕翻转,剑锋侧偏如云流转,以巧劲卸去那重水之力,这一式“两仪化生”已得太极以柔克刚之真谛,险而又险地化解了姬重澜的攻势。但下一瞬,气空爆裂之声在咫尺之距响起,阖起的扇柄竟已经突至宋从心的胸口。来不及多想,宋从心瞬间炸开自己的护体劲气,借助这股冲力将自己推了出去。


    金色的梵文法环及时套在了宋从心的身上,为她抵掉了绝大部分的冲力。姬重澜却熟视无睹,乘胜追击。她所修行的刀术《沧溟》极其狂猎霸道,乃姬家先祖自海天之际悟得的刀法。这套刀法使起便如浪涛般奔涌不绝,若高天云涌般势不可挡。但这套大开大合、颇具自由豁达之意的刀法由姬重澜使来却有幽微之意,仿若层层重水之下的无尽深海,每一招每一式都压迫得人喘不过气。


    《沧溟》本身是极其狂猛的刀法,品质较差的灵剑都很可能因为承受不住刀气而碎裂,但姬重澜以扇作刀,扬扇便如弄潮。这般举重若轻,足可见其境界之高深。姬重澜似是铁了心要将宋从心斩于刀下,击退宋从心后便瞬间连出七刀。这七刀每一刀都比前一刀更为强盛,如一浪高过一浪的海潮。姬既望闪身挡在宋从心面前,利爪与巨浪轰然相撞,氐人强大的爪牙仍不是姬重澜的一合之敌。


    姬既望手部鳞片绽裂,眼见便要被切裂成两半。千钧一发之际,一直沉默无言站在后方的梵缘浅突然出手,她双手合十平平击出,灿烈的金光印出两个巨大的佛掌,猛然朝着姬重澜拍去。禅心院《见十方净土诀》中的掌法“折伏矫慢心”,其意在借力打力,以其矫慢而还其矫慢,故而遇强则强。与其同时,被击飞的宋从心强撑而起,一掌击向姬既望的后心,掌心劲力一吐,竟是隔空打出一记《太极八卦掌》的“归燕还来”。


    奔涌的刀气被梵缘浅的掌力一阻,又被宋从心以周天之法强行改变了轨道。三人瞬息间的配合可谓是默契之极,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折返而回的狂猎刀气炸碎了殿中大半青砖,削断了一根主梁,终是迫得姬重澜后退了数步之距。


    摇摇欲坠的殿堂中,姬重澜不怒反笑,她似是觉得有趣,“咔哒”一声,折扇再次展开,清皎的月华流照在她身上,映出她脚底大片的暗影。


    不行,境界相差太大了。宋从心硬生生咽下一口涌至咽喉的血沫,摁在姬既望后心的手却没有松开,而是以道家的混元灵炁化解姬既望的淤积之气,帮助他调解内息。姬既望胸腔剧烈地起伏,他垂下的右手皮肉绽裂,鲜血如滚珠般顺着手臂滴落,看上去很是触目惊心。


    “小友应当不是那么鲁莽之人。”姬重澜看出了双方的实力悬殊,“单刀赴会,总不会是以为尔等两人能阻拦本座?”


    宋从心以姬既望作为支撑勉力从地上爬起,她喘了口气,好一会儿后,才道:“姬城主,拂雪不是多话之人。”


    “哦?”姬重澜挑了挑眉。


    “城主有意拖延时间,拂雪也喜闻乐见。”宋从心闭了闭眼,“姬城主既然智珠在握,掌控全局,那便应当知道,我等不是孤身前来深海的。”


    “轰”的一声巨响,大地震颤,海水奔涌。本就已经摇摇欲坠的大殿沙石滚落,拥有护体劲气的修士自然不惧,沙土落至周围便会被碾作齑粉。梵缘浅拉了一把吕赴壑,方才战斗的过程中,梵缘浅一直站在吕赴壑的身旁,将他笼罩在自己的梵文法环当中。


    禅心院护体功法《菩提明镜台》,身似菩提,不染尘埃,乃是一部惠及他人而非己身的天阶护体功法。最初创立此法的禅心院祖师欲渡他人远去苦海,欲于乱世护众生不受侵害,但哪怕是在禅心院中,能修得此法大成的弟子少之又少。就连上一代那位惊才艳艳、习尽佛门绝学的佛子都在修行此法时叹息“与吾道不合”故而放弃。梵缘浅是百年来唯一修得此法大成的弟子。


    远方传来一阵接一阵的爆破之声,那震动卷起滚滚烟尘,若是下盘不稳之人恐怕会在这巨大的动静中站立不稳。须臾之间,大地剧烈晃动了一瞬,似是一方陷落,城池如天平般朝着一方微微倾斜。众人抬头,却见琉璃色的天幕破开一个个大洞,倒灌而下的海水毫不留情地冲刷着城中的断壁颓垣,一些较为脆弱的楼房不堪重负,在汹涌的海水中坍塌。一眼望去,便是堪称毁天灭地般可怖的景象。


    天边照落而下的月光开始变得黯淡不稳,姬重澜的微笑终于一点点地消失了。


    “你做了什么?”姬重澜语气平静,即便事态有变,她依旧没有失去自己的从容。


    宋从心没有立刻回答,她舒张自己的筋脉,灵性如无根之树的枝桠般朝四方天地蔓开。灵炁倒灌入体,不再刻意控制纳炁速度的宋从心气势节节攀升,原本略有气滞的丹田气海顷刻盈满,重回到巅峰之时。宋从心的修为有很强的欺骗性,她虽是灵寂期的修士,但自我痊愈的能力以及汲取灵力的速度却是同阶修士的百倍不止。此时她不再控制,鬓角便再次浮现出了青绿色的灵纹。


    宋从心并没有做什么,先前姬既望拜托她与梵缘浅将探索队的成员尽数带走。她们如约照做,在半途上,宋从心仔细查看了一下重溟城的构造。


    那只死去的鲲鹏,是斜横在一处海底大裂谷的中央,以七十二根龙骨与琉璃金羽光作为支撑,血肉腐化成了土壤。但实际在那山谷的斜坡之下,还有一道深不见底、根本看不见其尽头的巨大海沟。一旦炸毁龙骨,失去支撑,重溟城便会因地势而坍塌滑落,坠入深谷。


    ……那是一处漆黑幽暗,彻底看不见光芒的绝处。


    此前,多亏了姬既望骗她带着探索队的成员一同撤离城池,还顺手将城主令与吕赴壑的令牌都塞给了自己。宋从心在返程前费了一番口舌让探索队成员明白了眼下境况的危险性。她以姬既望的谎言说服他们相信城中有巨大的变故发生,而少城主与吕将军都决意牺牲自己。在意识到事态的严重性后,探索队的成员才同意炸毁龙骨,配合她葬送掉整座重溟。


    “您好歹也是一国之主。”宋从心横剑而立,心平气和道,“重溟城应当也配作为您的陵墓。”


    姬重澜的确没想到眼前之人有这般破釜沉舟的魄力,摧毁一座城池只为了阻止自己,她也一时间没有想明白,为何海民们会听从一介外人的指挥,做出如此惊天动地之事:“你认为单凭你们能把本座留下?”


    “本来是没有的。”宋从心叹了一口气,看着姬重澜的眼神依旧平静无波,“但是姬城主,您实在是不应该吃掉那具神胎的。”


    宋从心从来都没有忽视过那一具神胎,即便它化作了蓝水,以宋从心的谨小慎微也不会这么轻易便对其放下戒心。


    姬重澜不知道,在她吞食神胎之后,她的天书的标注里便出现了一行明晃晃的字样:


    【内炁相斥,形体不稳,距离崩溃约一炷香十弹指……】


    那代表时间的字样,还在滴滴答答地流逝。


    宋从心做了两手准备,若是姬重澜没有吃掉神胎,集在场所有人之力未必不能击败姬重澜;而姬重澜一旦吃掉神胎,她如今的躯体根本承受不住神祇残留的神力,只要尽可能地拖延时间,姬重澜便会形体崩溃,自取灭亡。前者,不一定能成功;但后者,姬重澜必定会死。


    “炸毁龙骨,海水倒灌,那些肉-体凡胎的平民百姓承受不住海水的倾轧,都将死在这里。”姬重澜眼神温柔地看着宋从心,那目光令人毛骨悚然,“而你们未必能阻止得了我,重溟城最终或将成为你我的坟冢。付出这么大的代价,该说小友杀伐果断,还是该说你冷血无情呢?”


    宋从心又想叹气了,她何尝不明白这个道理?但这个提议是探索队的成员们集体通过的,他们随队伍来到深海,本就没想过要回去。


    宋从心也劝过梵缘浅,但梵缘浅毫不犹豫地回绝了离开的提议。她身为正道佛门子弟,若是视众生疾苦而不顾,日后怕是心魔丛生,修为不得寸进。至于宋从心自己,手里还押着天书这张底牌,真到了玉石俱焚的绝境,倒是可以尝试将几人塞进天书的空境里。只是天书又不长腿,真被封锁在重溟城中,他们进去了还出不出得来,这也是个问题……


    “即便是螳臂当车,也要去做,我从不小看凡者的力量与觉悟。”宋从心剑身一振,寒空剑发出清越如鹤唳般的鸣响。


    “姬重澜,死在这里吧。若是阻不了你,我便给你做个陪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