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6.【第17章】正道魁首 釜底抽薪戏中计……

次日夜,白玉京。

约莫十一二岁的女孩迈着沉重的步伐,步履艰难地走上通往巍峨宫殿的台阶。映入眼前的景色依旧瑰丽绝伦、美轮美奂,但一手死死捂着腹部的女孩却无心观赏。

女孩已经整整两天粒米未进,两天前也只进了一些米糠熬成的稀薄粥水,根本无法饱腹。为了避免村民逃跑反抗,吕川军并没有给辛家村的村民们足量的食物。他们自己大快朵颐,却不肯放村民们外出觅食,只把他们当做人牲一样圈养着。女孩克制不住地吞咽唾沫,眼前的景色也倒影重重。人在清醒时无时无刻不在忍受着胃部酸腐的烧灼,以至于那种痛苦在不知不觉间沁入了灵魂,即便入梦也无法解脱。

苦丁,辛家村中唯一的大夫柴胡的孙女,大字不识一个的山民中为数不多能识字的人。两个月前,苦丁抽中了诡签,为了卧病在床的爷爷,她接受了王堂主的“天命授印”。王堂主告诉村民,持有“天命授印”之人将进入洪圣君的洞天福地。圣君慈悲,允他们在太虚宫中择捡一门手艺进行学习,不过三个月后,他们必须将除了手艺以外的东西归还给圣君。

村民们懵懵懂懂,听信了王堂主蛊惑人心的言语;他们诚惶诚恐,亲眼见过白玉京的宏伟壮丽之后更是对此深信不疑。

但或许是初生的牛犊不怕虎,年幼但早熟的苦丁不信。她虽沉默寡言,但还在襁褓里时便随着爷爷四处行医。白玉京的景色雄奇壮丽,往来其中的人们虽然形色各异,但要论风采气度都远非曾经有过一面之缘的“洪圣君”可比。

苦丁舔了舔干裂的嘴唇。洪圣君若真有这般天大的能耐,又何必在他们村里作威作福,甚至连米粮都发不出来?

她的时间已经不多了。苦丁摸了摸自己手背上的印记,接受了“天命授印”的人,每隔十天可以见一眼自己的亲人。望闻问切是苦丁从小就在学的,虽然只是粗略一瞥,但也能看出爷爷眉宇间萦绕的病气不散。那群该死的山匪根本没有给爷爷诊治问药,看她年纪小故意敷衍她罢了。

可恨,实在可恨。苦丁咬紧后槽牙,费劲地挪动沉重的脚步迈上最后一节通天的台阶。她年纪太小,人言轻微,村民们又都被扣押了至亲之人,甚至有不少人相信了吕川军的谎言。她若冒然劝诫,只怕会引起众人的惶恐,更甚者村民们还会为了不触怒“圣君”而将她揭发出去。

苦丁尝试过挣扎,但哪怕他们进入了白玉京了,王堂主等人依旧会跟在他们身边,监视他们是否和他人接触、交谈。不久前阿山叔被人缠上搭了几句话,回去便遭了一顿毒打。他们只被允许出入太虚宫借书而不允许去其他地方,苦丁根本找不到其他求救的方法。

而且……求救难道有用吗?高高在上的仙人,真的会在意他们这些平民百姓的死活吗?

苦丁沉默地走至太虚宫门前,她看见几名和她同样入梦的辛家村村民的身影。身披斗篷的王堂主们跟在他们身侧,如梦魇般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监视着他们的一举一动。进入白玉京后,村民们都要装作彼此不认识的样子,苦丁也不知道他们究竟在防备着什么。

不知是因为饥饿还是因为麻木,苦丁头脑里一片空白,想不出任何改变眼下困境的法子。

就在这时,苦丁在威严肃穆的太虚宫前,听见了一声格格不入的吆喝。

“道门讲坛仪师有偿试课,旁听一节课可得两枚玉流光,深研者一节课五枚玉流光,提供独道见解者还能获取更多玉流光!”

“试行讲学,不仅不要钱,甚至还倒贴钱!不限制门槛,男女老少皆可!考校优异者还有额外礼金相赠,心动不如行动啊!”

“……你个混不吝的,有你这么喊话的吗?!”

“欸,你不懂做生意,这样喊才能吸引到人。你咬文嚼字的谁听得懂你在说什么?!”

苦丁抬头望去,便见人来人往的太虚宫门旁侧竟竖起了一面招幡,上书“有偿试学,不限门槛”。一个披着头蓬的少年挥着招幡,站在他身旁的女子单手叉腰、怒目圆睁,但即便是这般情态,她依旧是苦丁见过的最漂亮的人了。两人吵吵闹闹,却刻意压低着嗓音,将声音控制在能吸引旁人注意力却不会招致反感的程度上。

而且,他们泄露出来的一言半语,也足够令人心动了。

苦丁还站在原地不动,周遭已经有不少人围了上去,询问他们究竟何为“有偿试学”。那女子衣着华贵,神色高傲,看着就不像是个好相与的。但那蒙面的少年却十分热情地向周围人介绍着“有偿试学”,简而言之,和太虚宫需要付出玉流光才能学到知识不同,有偿试学是讲师出钱找学生来听课。

“天底下怎会有这种好事?老师讲课,还要倒过来给学生付钱?”旁地人奇道。

少年看不见容颜,但声音都透着一股轻快感:“哎呀,并非如此。我们讲师虽然德高望重、道行深远,但是讲学跟参悟却是两回事。讲师想要泽被众生、福泽大众,但是自身道行高又不代表讲学讲得好对吧?讲师担忧自己的讲学太过晦涩难懂,以致曲高和寡,所以在正式开坛讲学之前要招一批学生私底下试行一下讲学的内容。若门外汉都能听得懂,那届时开坛讲学自然不会出现百思不得其解的情况。这也是以人为镜、根除谬误的正心之举嘛!”

旁地人闻言面面相觑,神色越发惊奇。他们还是第一次听说这种讲学,要知道这个时代只有学生上赶着恳求老师讲课、没有老师反过来求着学生听课的道理。学生听不懂那就是悟性不足,还从未听说过有师长担忧自己讲学晦涩难懂,以至于要提前找人试课的事情。这师长……虽有慈心,但对学生未免也太过溺爱了。

“但这也不必要花钱找人吧,这可不是一笔小数目。该不会是什么见不得人的旁门左道……”有人心怀疑虑,当场提出了质疑。

热情的少年笑而不语,一旁的少女却美目一瞪,语气傲慢道:“我们讲师的襟怀岂是谁人都懂的?这笔钱对你们来说是大数目,对我们讲师来说不过是随手洒下的雨露!届时讲师可是要在上界开坛讲学的,这点付出算得了什么?你们若是怀疑便请随意,反正我们只招凡人,不招修士!”

原本只是好奇试探一下的散修闻言不干了,他语气不满道:“为什么只招凡人不招修士?你们讲师泽被苍生还将修士排挤在外不成。”

“因为正式开坛讲学是在上界啊。”少年笑盈盈地插话道,“我们要招的就是什么都不懂的门外汉,正式开坛讲学才是面对修士的。万一讲师还没理清思绪,讲学内容却被人断章取义地流传出去那多不好啊?所以试学之前要先缔结契约,试课的学生不能以任何方式透露讲师的教学。”

少年提到契约,周遭兴致勃勃的修士们顿时便打起了退堂鼓。重视因果的修士们对契约之类的东西都十分防备,毕竟这些涉及言语的契约可能一不小心就着了别人的道。不过一点蝇头小利,不值得为此搭上自己。

散修们不感兴趣,有人却很感兴趣。一节课两枚玉流光,听上去这课还不是短期便会结束的,也就是说,这意味着之后源源不断的收益。

几名站在一旁的斗篷人交头接耳,不一会儿,便有一人朝这方向走了过来。

“请问……阁下准备招多少人?”

同样藏在斗篷下的少年微微一笑,他心想,鱼儿上钩了。

“目前不限人数,第一批招满人后隔段时间还会招第二批。毕竟讲学深奥,不是谁都能听懂的。直到讲师满意为止,我们都会一直招下去。”

……

三天前,白玉京太微垣。

“眼下最重要的 是阻止吕川军继续对已经失去‘价值’的镇民痛下杀手。”

方衡翻阅着众人联手整理的情报 在繁杂的思路中理出了一条明路:“三叶金印的分化延伸是需要时限的 每隔三月便会成倍增长。但我推测 吕川军为了确保军队能够掌控住平民 人数应该会被控制在一定范畴之内。这意味着已经失去价值的镇民会被杀害 当务之急的是阻止三叶金印的分化 以及保住这些镇民的性命。”

“这个交给我吧。”半夏挥手道

“我知道这些贼子都在想些什么。豺狼虎豹不可驯服 但让他们暂时低头却很容易。在他们眼里看来 镇民没有价值 那赋予他们价值便是了。只要这些镇民除了初始金以及两片虚叶以外还能产生额外的收入 就能暂时遏制他们的恶行。”

 

“确实。比起寻找新人再等待三个月 让已经拥有实叶的旧人再次派上用场肯定是更加划算。”云迟迟思忖着 很快便查漏补缺地提出了几项异议 “村民中或许有被收买负责督促他人的内鬼 我们必须注意这一点;要将平民与吕川军隔绝开来 就必须提一个让得利者无法接受的限制;不能打草惊蛇引起对方的警惕 我们的计划就必须荒唐到让对方觉得没有丝毫可行性 改变不了任何东西。”

“我有一个主意。”林雪思考片刻 便将“有偿试学”的点子阐述给众人听。

“这……确实是个不错的主意。”云迟迟略作沉吟 “但要如何区分吕川军和受困的良民?以及如何让对方放心将平民交给我们进行授课?这也是个问题。”

“交给我吧。”半夏再次挺身而出 以此证明自己“什么都会”所言非虚 “到时候我来讲学 能受得住我一连串为难挑刺阴阳怪气的 肯定都是被迫来参加讲习的。但凡稍微要点脸面的 保准上不到两节课就得自己退出去。”

众人:“……”

“我第一次听见有人将自己的尖酸刻薄描绘得这么理直气壮。”林雪腹诽了一句 半夏动怒前又立刻转移话题道 “那些人并不将平民百姓视作同胞 他们打从心里瞧不起平民。只要我们故弄玄虚地扯一套晦涩难懂的道学理念 他们不会想到大字不识一个的平民能听懂这些。”

“我来吧。”方衡放下茶盏 将双手收进了广袖里 “他们若是有异议 就让我和他们谈。”

“那我负责招人以及登记名册。”林雪将文宗轻轻往前一推 “好 那么第一步 釜底抽薪 就这么定了。”

“讲学的内容还没决定。”云迟迟抿了一口茶水。

“我来 我来。”半夏再次举手 “要论御下之术 他们那点残暴粗浅的手段还不够我看的 只懂一昧压制算得了什么?我以前训的都是他们的顶头上司。你把人交给我一个月……不 半个月就够了!我保准他们指哪打哪 脱胎换骨。”

“我们是去救人的 不是真要造反的。”云迟迟无奈道 “你打算教什么?”

半夏想了想 道:“也没什么 釜底抽薪不过是把那些高位者的脸皮撕下来扯一扯 教他们一些为人处世之道 比如腹内藏奸 尔虞我诈?”

“好的 你这讲习确实要缔结契约堵一堵嘴。”林雪给半夏的空杯倒满了茶水 “讲师 给你福泽众生的道义取个名字?”

“……不是我的道义 我先前在太虚宫有拿到类似的书册。我想想 叫什么名来着?”半夏露出费解的神色 “好像是叫……《厚黑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