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水榭考校,预测吉凶
榭者,藉也。
藉景而成者也,或水边,或花畔,制亦随态。
琉光水榭是陆家老太君平日里会客的所在,坐落于陆府观池园中,水榭旁有一条崎岖流淌于观池园的琉光池水,因此而得名。
水榭临池而筑,三面临水,正好可以看到琉光池美景,小楼青砖绿瓦,屋顶为歇山回顶式,四脚翘起,颇有几分苏州府园林小筑的古雅书卷之气。
陆景前世也游览过许多园林,这三个月以来,每一旬他也总要来这里给老太君和大夫人请安,按照道理,也应该看惯了这琉光水榭才是。
可当他再次看到流光水榭中的美景,仍然感慨于陆府的奢靡。
白玉为堂金做马的陆府,靠着祖辈阴萌,就算是在这十里长宁街,也是一等一的豪奢所在。
陆景走入水榭正厅,却发现尽管自己已经按照老太君的吩咐,足足晚了一个时辰前来,厅中却还有两三位与他同辈的陆家子弟坐在檀木桌案前,专注读书。
陆家老太君治家极严,却十分喜爱读书人。
她总是期盼着陆家能出一位状元,于是陆家子弟不管喜欢读书与否,前来给老太君请安,总是会带上一本经典。
——只有陆景除外。
倒也并不是陆景清高。
只是陆景深刻的知道,因为有母亲击鼓鸣冤的事情,陆家老太君不说深恶痛绝,却也绝不可能喜欢他。
自己就算带上一百本书,老太君也只会认为是他在惺惺作态,还会落一个投机取巧,善于钻营的印象。
与其如此,还不如轻装前来,落一个轻快。
而且……读书读书,需静需稳,这么嘈杂的环境,又如何能够潜心读书?
水榭正厅中,左右两排桌案,坐在右边最前方的,是一位鬓若刀裁、眉如墨画、面如桃瓣、目若秋波的少年。
这少年头戴高冠,额箍银带,笑起来若中秋之月,一表人才。
陆家大府大少爷陆琼,也就是陆景同父异母的哥哥。
坐在左边最前方的,则是一位剑眉冷目,身躯挺拔的少年。
这少年则是陆家二府大少爷,也是之前曾向陆景索要青玥的陆烽。
陆家尚且不曾完全分家,但老太君早在许久之前,就已经令两府分治。
大府之主也是陆姓族长,已经承爵的陆神远,也就是陆景的生父,陆神远育有两子二女,陆琼是老二,陆景则是老三。
而二府之主则名为陆重山,子嗣众多,大少爷就是陆烽。
二府府主醉心于佛,终日吃斋礼佛,二府大大小小的事宜,也都是二府朱夫人在打理。
此时水榭正厅中,除了陆琼、陆烽之外,还有陆景的堂妹陆漪,也是陆烽的亲妹妹。
陆漪正和旁边一位陌生人低语。
这陌生人是是一位少女,身穿红衣,面覆轻纱,看不清面容,陆景却能看出她正好奇的望着自己。
陆景轻瞥了一眼这少女。
“莫非这就是南禾雨?”陆景心中揣测。
旋即又想起之前锦葵言语中隐隐提点,再加上此间的陌生人,就只有这个少女,也就越发认定自己的猜测。
亭中坐在上首的,自然是陆家老太君宁老夫人。
陪在一旁,正在和宁老夫人小声说话的,则是陆琼生母、陆景嫡母,也是在陆神远被贬谪之后,陆家大府实际的打理人—钟夫人。
陆景刚刚走入正厅之中,老太君依然在闭目养神。
钟夫人目光却已经落在陆景身上。
原本摇头晃脑,时不时看一眼上首老太君与钟夫人的陆琼看到陆景来了,当即有些迫不及待的放下手中典籍。
他朝陆景道:“景弟怎么这般不准时?前来给老太君与母亲请安,反倒要叫她们等你?”
一旁的陆烽闻言,也转过头来,注视着陆景。
陆景走到正厅中央,缓缓下拜:“陆景给奶奶请安,给母亲大人请安。”
钟夫人虽非陆景亲母,但在家法中,钟夫人这个嫡母,可是要比庶子的亲生母亲还要更亲的,绝不可怠慢,平日里也要以母亲大人称呼。
拜过上首的两位长辈,陆景又站起身来,向陆琼和陆烽这两位兄长见礼。
陆烽摆了摆手,继续低头看书。
陆琼眼中却多了一分兴趣,抚掌道:“景弟,你倒是胆大,来迟了也不先请罪……”
“琼儿,是我让陆景迟几刻前来的。”老太君依然没有睁眼,反倒是钟夫人轻声开口道:“这几日,我听闻陆景平日里苦读,便想着叫他迟一点来,考校一下他的学问。”
陆琼闻言,头立刻一缩,低下脑袋佯装看书,唯恐“考校学问”这种事落在他的头上。
陆景长发垂落,眼神没有丝毫变化。
他站在正厅中央,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他身上。
包括那一位面覆轻纱的红衣少女。
红衣少女眼神闪亮,心道:“这陆景倒是沉得住气,而且,他今日给我的印象竟然比昨日读书时,更沉稳了许多……”
眼前端坐在水榭正厅中的少女,并非是陆景所揣测的那位南禾雨。
而是昨日与陆漪交谈的少女盛姿。
并非只有盛姿这般认为,钟夫人也觉得几日不见,陆景的气度突然从畏畏缩缩的庶出少年,有了许多变化。
此时此刻,陆景站在正厅中央,身躯不偏不倚,双臂也自然垂落,甚至当钟夫人的目光扫过,陆景也并不躲避,反而十分自然的迎上去。
就好像是一位……勤勉认真的读书人,不为外物所染。
“这倒是令人惊奇。”钟夫人心中诧异,面上却不动声色。
陆景并不知道,这个命格,不仅仅只是增益于观想、学习。
因为有此命格,他的气度,乃至于别人对他的观感、印象,都因此而发生极轻微变化。
“你苦读已久,想必对儒家典籍已颇有体悟,我今日想考校于你,陆景,你觉得如何?”
钟夫人轻言细语,流苏长裙还因穿堂风而微微摆动,仪态颇显得尊贵。
“南国公府的小姐亲自前来,为得大概是看一看我,观其人,品其性……便如同买马一般,格马腿,观马脾性,想来这国公府的大小姐还在犹豫是否要将我‘迎娶‘入门?”
陆景想到这里,心中没来由生出一股怒气。
大伏天下,亲事历来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但到了陆景身上,南国公府国公点头提亲,陆家老太君、钟夫人都已经应允。
婚书都送了两遭,就连陆景的命契地书,早在半年前就已经被承交给了户籍司,记录在了南府外册上。
时至如今,他们其实早该完婚才是。
可是现在,南府不仅三番两次推迟婚约,这南禾雨甚至还要亲自上门看一看他才能做决定……这不免太过于讽刺了。
倒不是陆景就想去南府吃软饭,可这南府的态度……
不免让现在的陆景有些生气。
“南国公府提亲在前,但这南禾雨三番五次毁约,并不是什么诚信之人,青玥始终盼着我能够入赘南府,从此当一世富家翁……
可这富家翁,又岂是这般好当的?”
区区这几件事,就让陆景对南禾雨没有任何好感可言。
“现在我有大明王观想法,入赘并不是我唯一的出路,既然南禾雨几次三番嫌弃于我,不愿意履约,那我就遂了她的愿。”
陆景心思百转,也不去看旁边的红衣少女,只是始终沉默,似乎是惧怕被考校。
钟夫人看到陆景的反应,皱了皱眉头,暗叹道:“舫女之子,还是上不得台面。”
她轻咳一声:“陆景,我曾读过中正,自觉中正乃是为人处世之道,也知不偏不倚曰为中正,我一介妇道人家,对于儒家经典的了解也不甚多,你是否有更深的体悟?”
钟夫人自八年前那一桩旧事开始,就极为讨厌陆景,只是不愿流出“妒妇”“不容庶子”的名声,也确实没有毒打凌虐过陆景。
可是大族之中,光是区别对待就能磨去少年的心性。
钟夫人这八年来,以御下的手段令陆景母子苦不堪言。
但这关头,钟夫人也确实没有给陆景出什么难题,反而问出这么一个门槛极低,包容性却又极强的主观问题。
“大概是希望我能够回答得好一些,在南禾雨面前表现得出彩一些,如此一来,我也能够更快离开陆家,不去碍陆家众人的眼。”
陆景心中轻笑一声。
他正想装作不学无术,哑口无言,遂了南禾雨的愿,坚定她悔婚的决心。
突然间,脑海中又有一道道信息炸裂开来!
仅仅瞬息时间,吉凶之象就已经清晰烙印在陆景的脑海里。
陆景结舌之余,开始迅速揣测自己之后的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