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4章 她该多疼啊
贺凛约的地方是一家大排档。
塑料棚被晚风掀得簌簌响,不到八点的大排档几乎快坐满了,聊天声、划拳声混着啤酒瓶碰撞的脆响,连空气里都飘着孜然和蒜蓉的香。
贺凛把菜单递给施问棠,让她点。
施问棠看了眼菜单,除了一些荤菜素菜的烤串外,其他就是凉菜了。
她看向不远处的烤架旁,老板正颠着手里的肉串,铁架子上的肉块被炭火烤的油亮亮的,“滋啦”一声就蹦出颗油星子,溅在炭火上化作一缕白烟,紧接着,老板腾出一只手,拿起个玻璃罐,手腕一扬,烧烤料就簌簌落在肉串上。
施问棠突然想起了冯杰,他之前在她隔壁开烤串店,为了挣钱往烤串上加罂粟壳的事。
虽然她知道不是每个人都像冯杰那样不择手段、丧心病狂,但是那事像根刺扎在她心里,再闻着烤串的香味,总觉得不踏实。
“我要一盘盐水毛豆,其他的你点吧。”施问棠把菜单往贺凛跟前推了推,又补了句:“我不怎么饿,你别点太多了。”
贺凛又加了两盘凉菜、二十串羊肉串和十串素菜,以及四瓶冰啤酒。
“别!”施问棠赶紧摆手,“我们俩都是开车来的,怎么能喝酒?”
贺凛挑了挑眉,满不在乎道:“啤酒度数低,喝多少也醉不了。”
“那也不行!”施问棠态度很坚决,“酒驾无小事!不管喝多少,沾了酒就不能碰方向盘。”
看着施问棠一脸较真的模样,贺凛忽然笑了,“行,听你的,喝完了我就在车里凑合一晚,绝对不开车。”
施问棠一听,就知道贺凛是铁了心要喝了,她再阻拦也没用。
心里想着,实在不行,等会儿她开车送贺凛回他的住处,或者让他就近找个酒店住一晚。
啤酒最先被送上来,贺凛拿起一瓶啤酒,也没要开瓶器,直接凑到嘴边,牙齿咬住瓶盖边缘,“咔”的一声,瓶盖就掉在了桌上。
淡黄色的液体倒进一次性塑料杯子里,泛起细密的泡沫,贺凛端起杯子喝了一大口,忽然开口:“表姥姥是哪里人?”
“……京都人。”
施问棠要了一壶白开水,把桌上的空碗和筷子都细细烫了两遍,才放在她和贺凛面前。
贺凛看着她动作慢且认真的做着这样琐碎的事,又问:“表姥姥就你一个女儿?”
他指尖在一次性杯子上慢慢画着圈,眼神里藏着点施问棠看不懂的东西。
施问棠抬眼道:“我还有个妹妹。”
贺凛身体往前倾了倾,“你妹妹叫什么名字?”
施问棠眨眨眼,贺凛是什么性子,她多多少少还是了解一些的,他话本就不多,每次两人见面,聊的最多的就是关于他那食品厂的事,再者就是睿睿了,旁的事他很少过问也不感兴趣,可现在,他怎么对她家的人和事这么感兴趣?
再联想到下午贺凛的奇怪和反常,她越想越不对劲,她不动声色道:“她叫施芷茵。”
听到这个名字,贺凛脸上没有露出半分意外,仿佛早有预料,但他的手却先一步泄了态——无意识地收紧,将那只装着小半杯啤酒的一次性塑料杯攥得变了形。
酒液顺着指缝往下淌,滴在了桌子上,他却浑然未觉。
施问棠心里的疑惑又重了几分,她试探性地开口问:“贺凛,你……认识我妈和我妹妹?”
话问出口时,她紧紧盯着贺凛的脸,生怕错过一丝表情。
贺凛这才像是从怔愣中回过神,他缓缓松开那只被捏得变了形的塑料杯,杯壁皱成一团,剩下的啤酒早就淌得差不多了。
他没有直接回答施问棠的问题,只是拿起桌上的纸巾擦了擦手,近似低语地说道:“我妈是跳窗自杀的,你知道吧!”
施问棠拧下眉,“嗯”了一声。
贺凛直接拿起桌上的啤酒瓶凑到嘴边,仰头一口气灌下去大半瓶,喉结滚动的频率越来越快,而后猛地放下瓶子,伸手粗粗的抹了把嘴角的酒渍。
喘匀那口气时,贺凛的眼睛已经红了,他沉默了几秒钟,才哑着嗓子开口:“那你知道她为什么会跳窗自杀吗?”
施问棠愣了愣,她以为贺凛妈妈的悲剧,是因为她无法接受贺东兴出轨,可看贺凛这模样,显然还有更深的隐情。
贺凛的手指死死扣着啤酒瓶身,酒气混着喉间压了二十多年的恨意涌上来,声音也跟着发颤,“得知贺东兴出轨后,我妈整天以泪洗面,别说吃饭了,连水都不怎么喝,半个月不到,她整个人就瘦成了皮包骨,不管她怎么哀求,贺东兴就是铁了心要离婚,他说他爱那个女人!”
“爱她有朝气!有活力!满脑子想法!”贺凛嗤笑了一声,笑声里全是凉意,“他说我妈,就像杯一成不变的温水。”
他顿了顿,指尖在啤酒瓶壁上狠狠划了下,划出一道水痕,“连点波澜和新意都没有!他早就腻了!”
“我妈不同意离婚,他直接收拾东西搬出去,跟那女人住到了一起。”
“后来他又回来过几次,每次进门,多余的话没有,张口闭口,全是跟我妈说离婚的事,他还跟我妈说,那个女人怀孕了,他必须得娶她。”
“我妈当时就哭了,拉着他的手问小凛怎么办?”贺凛的喉结剧烈滚动着,眼底的红也越来越深,“他说等离婚了,我可以跟着我妈过,然后就甩开我妈的手走了,连回头看我一眼都没有。”
“再后来,那个女人的妈找过来了,她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说要跟我妈谈谈,我妈当时脸都白了,却还是强撑着,把我往房间里推,让我别出来,我躲在门后面,听到那个女人的妈用我威胁我妈,说我妈要是为了我好,除了离婚,没有第二条路可以走。”
“那个女人的妈走后,我妈抱着我,哭得浑身都在抖,那天晚上,不知道为什么,我就是睡不着,我感觉到我妈也没睡,她就躺在我旁边,直愣愣地看着我。”
贺凛的声音突然软了下来,带着酒气的哽咽像断了线的珠子,砸在空气里,“后来她轻轻掀开被子下了床,走到门边又走回来,坐在床边,伸手摸了摸我的头,还凑过来亲了亲我的额头,她的眼泪滴在我脸上,有些凉,我没敢睁眼。”
贺凛的声音突然卡住,像是有什么东西堵在喉咙里,“她走出去后,我心里慌得厉害,也悄悄下了床,跟着往客厅走。”
“那晚的月亮特别亮,没开灯我也能看到我妈站在阳台上,背对着我一动不动。”他的声音颤得厉害,每一个字都裹着撕心裂肺的疼,“突然她推开玻璃窗,我还没反应过来,就看到她像片落叶似的,往下飞去。”
“‘砰’——那一声,特别响。”贺凛的眼泪终于掉下来,大颗大颗的往下砸,“我家住在七楼……”
他抬手抹了把脸,却怎么也擦不干不断涌出的泪,声音抖得不成样子,“那么高……她该多疼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