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5章 搭登云梯
【这张有点烧,看仔细点。】
在南瑾的印象中,那一晚玄武湖上的泛舟,当真是极惬意的。
薄薄的云层半掩着明月,温柔地洒落在宽阔的湖面上。
碎银跳跃闪烁,像一层流动的纱笼罩着迷蒙的夜色。
与这份淡淡的寂寥相比,船舱内的欢声笑语,倒是显得有些格格不入了。
尤是皇后,她今日兴致格外高昂。
酒过三巡后,竟是拉着几位后妃,连同沈晏辞一起玩起了猜灯谜。
出了宫,大家似乎都能暂时放下了身份的拘束,只当寻常人家的欢聚。
谁人猜错了谜底,便要在脸上贴一条红纸。
偏生嘉嫔出的谜面刁钻,谜底尽是些女儿家才懂的心思。
不消片刻,沈晏辞那张俊朗的脸上就被贴满了红条,引得众人捧腹大笑。
这样轻松自在的场景,原先于深宫之中,却是连想都不敢想的奢求了。
那宫里头,似乎连笑都得压抑着分寸。
不似如今,人竟是可以肆意妄为得笑到脸酸,笑出了泪。
后来南瑾被罚酒罚多了,只说觉得有些头晕,想去船头吹吹风清醒清醒。
沈晏辞正被嘉嫔缠着猜下一个谜,闻言也只是交代她披件斗篷别侵了风寒,便随她去了。
船头夜风微凉,
南瑾独立船头倚着栏杆,
月光下,清荷并蒂,白鹭成双,鸳鸯结对,悠然地拨开水面,划出浅浅的涟漪。
如此静谧美好,万物成双。
南瑾就这么静静立着,仿佛自身也融入了这一片宁静之中。
然而心底的翻涌,却唯是自知了。
她脑海中反复思忖着皇后今日与她说的那番话。
是啊。
她和皇后,终究是不一样的。
如果只依祥叔所言,那么当日要杀了她父母灭口,全然是柳扶山一人的主意。
至少在那一刻,沈晏辞是不知情的。
可阿容的悲剧,的确是因沈晏辞派人要将她强行掳走才引发的意外。
还有南宫将军。
如果柳扶山昔日的‘供述’是假,那么南宫将军的死,也极有可能是柳扶山得了沈晏辞的属意。
皇后劝南瑾放下自在,可皇后自己呢?
她又当真可以放下一切,只凭着对一个男子的爱意,便足以支撑她无波无澜地过完这一生吗?
南瑾自问没有皇后的那份豁达。
无心之失也是过失。
南瑾做不到全然当做这件事没有发生过。
可她......又要如何为自己的父母讨回这个公道?
船头的冷风并未吹散南瑾心头的雾霭,
反而让一个盘旋在她脑海中良久的疑问,渐渐得了清晰的答案。
她一直在纠结的是,
为何柳扶山下旨要将南家四口全都屠尽,可最后她与南菀却活了下来?
她想起了去年除夕的前夜,在温泉山庄时,她在沈晏辞房中发现了那个意外被风吹落,滚到她足边的火折子。
那是她向父亲央来的火折子。
也是她亲手将它送给了那个在云蒙山负伤的戴着面具的少年。
自那时起,南瑾就已经知道了,她才是沈晏辞真正的救命恩人,而阿容不过是冒名顶替。
只是她一直不确定,她能发现这个秘密究竟是事出意外,还是沈晏辞一早就知道了她的身份,故意引导她也觉出真相?
但今日,她确定了。
她确定了当日柳扶山之所以要留下她们姐妹俩的性命,是为着什么。
当日柳扶山隐藏了阿容意外死亡的真相,看似是在替沈晏辞善后,但这种善后的事,做出来就得落下人情。
事发后,柳扶山必然会找沈晏辞邀功。
而李德全是被沈晏辞派去送走阿容的,现在阿容死了,李德全也根本不可能在沈晏辞面前瞒住这件事。
所谓的被狼咬,坠入温泉,不过是做给旁人看的假象,从来都不是用来蒙蔽沈晏辞的。
那么,她和南菀当日之所以能逃过一劫,就只剩下了一个可能:
便是沈晏辞一早就知道了在云蒙山救他的人并不是阿容,
只是他选择看破不说破,任由阿容顶替了这个身份。
后来,当李德全将在温霖涧发生的一切完整告诉沈晏辞后,沈晏辞得知柳扶山要杀了南家满门灭口,以南瑾这些年对沈晏辞的了解,他并不是一个会草菅人命的上位者。
他在得知此事后,或许赶去了镇国公府,想要阻止柳扶山。
而当天南瑾在外送月饼,南菀陪着柳嫣然闲逛,是先一步回到了镇国公府的。
如果南瑾没有猜错的话,南菀之所以会亲手活埋母亲,绝不仅仅是为了向柳嫣然表忠心那么简单。
大抵是柳嫣然压根就没有打算给南菀留活路。
她只是告诉南菀,母亲犯下了不可饶恕的死罪,南家全都得跟着陪葬。
然后抛给南菀一根救命稻草,只要南菀能亲手活埋了母亲,她便会大发慈悲留南菀一条生路。
柳嫣然向来是这样一个人,
看着蝼蚁在她手底下毫无尊严地挣扎求存,于她而言便是最大的乐子了。
南菀依着柳嫣然所言,为求自保活埋了母亲。
待柳嫣然欣赏完这出好戏,正要对南菀下杀手的时候,
李德全带着沈晏辞赶到了。
沈晏辞在看见了南菀后,瞧她身着粗布麻衣,容貌又和阿容有五六分的相似,定会有所反应。
毕竟当年在云蒙山救他的那个姑娘,便是穿着这样的粗布麻衣,也符合身份。
于是沈晏辞让柳扶山留下了南菀的性命。
后来得知南家还有南瑾这么个双生子,便也一并保全了她的性命。
而有了线索,沈晏辞要想查明当日是谁救了他的性命,简直易如反掌。
毕竟南菀趋炎附势,嫌弃家人贫穷,向来和家人关系不好。
而南瑾却与父母亲密,更会时常跟着父亲去云蒙山打猎。这样街坊四邻都知道的事,只需要稍微一打听就能确认。
而沈晏辞,该是早在那个时候,就已经确定了南瑾的身份。
所以......
所以当日南瑾状告镇国公府一事‘败露’后,柳嫣然才会独留南菀一人‘解决’了她;
所以孙氏对南瑾身份起疑,要去检查南菀的尸身时,柳扶山才会急着跳出来,以晦气为由阻止了孙氏的查验;
所以一向疑人不用的镇国公府,才会任由她跟着柳嫣然入宫伺候;
所以柳嫣然入宫第一次侍寝出恭后,南瑾才能旁若无人地闯入朝阳宫内寝,与沈晏辞有了那场她‘蓄谋已久’的初遇......
原来打从一开始,南瑾自以为的步步为营,自以为的处心积虑,
竟全都是沈晏辞的有心成全。
而她的云天之路,从头到尾,也不过是沈晏辞亲手为她搭建的罢了。
一切的不合理,一切的侥幸,一切的如有神助,
在这一刻都得到了合理的解释。
而南瑾,却只觉得可笑至极!
她是聪明的,
可她的这份聪明,要如何与世家精心培养出的名门贵女相比?又要如何与从皇子夺嫡的死局中拼杀出来的皇帝相比?
想来云泥之别,大抵便是如此了罢。
这般想着,巨大的讽刺几乎要逼着她笑出声来。
便在此时,她忽而觉得肩头一沉。
有一股暖意围了上来,是有人为她披上了一件厚实的披风。
她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缓缓回过头。
是沈晏辞。
他脸上那些被后妃们贴上的红纸还未摘掉,瞧着似乎还多了些。
在这般清冷的月光下,他就这么看着南瑾,温和笑着。
他自然而然地牵起南瑾有些微凉的手,握在掌心暖了暖,温声道:“在想什么?”
南瑾抬眸对上他深邃含笑的眼。
她在他的瞳孔中,看见了自己被锁住的倒影。
那倒影挂着温顺的笑意摇了摇头,“臣妾是在想,等下要出些什么刁钻古怪的谜面,可得让皇上猜个尽兴呢~”
沈晏辞高呼“饶命”,旋而笑着将南瑾揽入怀中,为她挡下了所有刺骨的风,口中只打趣道:
“你也别只为难朕,也刁难刁难皇后去。她今儿个可得意得很,猜谜赢了不少酒,也该让她吃点‘苦头’。”
吃点苦头。
呵呵。
这苦头吃得难道还不够吗?
南瑾无声笑了笑,便如此依偎在沈晏辞怀中,随他一并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