厌朱墙一见生财瞄

第449章 兰因絮果1

夜宴终散,喧嚣褪尽。

沈晏辞今日兴致颇高,与宗亲们推杯换盏间,已是饮得酩酊大醉,步履蹒跚。

是知笙亲自将他送回了寝宫。

如同从前在潜邸时,无数个沈晏辞宴客酒醉的夜晚一样。

知笙屏退左右,独自一人静静为他褪下沾染酒气的龙袍,换上柔软的寝衣,又用温热的巾帕仔细擦拭他微烫的脸颊和脖颈。

她的动作熟练而轻柔,像是一种早已刻入骨髓的习惯。

殿内烛火昏黄,跳跃的光影落在沈晏辞英挺的侧脸上。

知笙就这样静静地看着他,

目光好似能穿过时光的尘埃,让她不由想起了沈晏辞迎娶她的那个夜晚。

彼时他也有微醺,只牵着她的手,眼中盛满星芒与笃定,一字一句皆是郑重,

“知笙,你安心。无论日后咱们身处何地,是何种身份,又经历了多少岁月浮沉,你总要相信,我待你的心,总是不变的。”

可这世间从来都没有一成不变的事。

人心会变,情意会淡,承诺也会在权势与时光洪流中被冲刷得面目全非。

实在惘然。

知笙对着沈晏辞低语喃喃,声音轻得像飘散的烟,更像是在问自己,

“皇上。您觉得臣妾今日,像一个皇后吗?”

可回应她的,只有沈晏辞沉沉的呼吸声。

她伸出手,抚过沈晏辞英挺的眉骨、高挺的鼻梁、紧抿的唇线。

不觉笑了,“可是阿辞。你我最初相爱时,我并非是因着你来日或许能成为皇帝,才会钟情于你......”

她的话语顿住,别过脸去,目光投向窗外浓稠的黑暗。

后头的话,终究没有说出口。

我从来没有要求你像一个丈夫,

所以,我也从来都不用像一个皇后。

我该是我自己,

我只是我自己。

后来,她将象征着皇后的朝服、凤冠、东珠,一件件、一样样从身上褪下来,整整齐齐地叠放在沈晏辞的床头。

而后决然起身,头也不回地走了。

外头天寒地冻,朔风如刃。

但她却一点也感觉不到冷。

回到凤鸾宫后,宸轩早已睡下。

知笙摒退众人,独自坐在儿子的小床边。

她细细地、一遍遍地抚摸着宸轩柔软乌黑的额发,目光贪婪地描摹着孩子恬静的睡颜,口中轻轻哼起幼时哄他入睡的那支歌谣。

门外,云熙透过门缝看着这一幕,早已泣不成声。

她终是忍不住推门而入,哽咽道:

“娘娘,您真的舍得二皇子吗?”

知笙手上的动作未停,闻言也只是轻轻一笑,摇头道:“舍不得。这天底下哪有母亲能真舍得下自己的孩子?”

她顿了顿,声音越发空茫,“但是云熙,孩子总有要离开母亲的那一天。从他出生的那一刻起,我就该学会目送他远行,学会放手。”

“可是娘娘......”

“云熙。我与阿辞走到如今这一步,其实我不该去怪他什么。当年的事,是父亲选择与杨家一起暗中襄助端王争夺皇位。那时如果阿辞不对父亲动手,来日若端王登基,太后垂帘,死的就会是阿辞。”

知笙喟然长叹,道尽了不得已与无可奈何:“我也曾问过自己,如果父亲提前告诉我这个决定,我会怎么办?

我知道父亲的性子,他刚愎固执,我定无力改变什么。可他终究是自幼疼我宠我的父亲,如果要我在阿辞和他之间选择一个,我大概......也会毅然决然地选择父亲。

大不了就当是我负了阿辞,他若有个三长两短,我只管跟着他一并去了便是......”

她眼中泛起一层薄薄的水光,又迅速隐去,

“所以,既然我也会做出这样的选择,那么我又该怪阿辞什么?怪他为了活命,而杀了我的父亲?”

知笙缓缓摇头,“可南宫家不也是为了家族的‘兴盛’,而选择将他推入死局吗?境遇互换,立场不同,谁又能说得清对错?”

她的语气淡然平静,听不出一丝波澜,“所以,我不怪他。我也一早就已经原谅了他。但是我真的没有办法,与他继续相守下去了。

他说得对,他不单单是我的丈夫,他还是皇帝。可我真的不想再做这个皇后了。我累了,云熙,我真的太累了。

阿辞对我说,做一个皇后,不能怨怼,不能痴嗔,不能由着自己的性子来,不能沉溺于自己的悲伤中,要跟他一样,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

我好像什么都不能做,什么都不能想。好像只有活得不像我自己,我才能名正言顺地走在他的身旁,成为一个合格的妻子。”

她的叹息如同幽微的风,人也实在是倦了,连声音也一点点弱下去,

“我这一生少有能由着自己的时候。临了,我也想能自己做一回主。

我与阿辞一直这样别扭着,互相折磨着,只会将彼此心中最后残存的那一点爱意也消磨殆尽。

我不愿彼此之间只剩下反目成仇的恨意,我也不愿渐渐长大的宸轩要夹在我们中间,左右为难,无法自处。

我知道你们都会劝我,会说若我走了,宸轩没了母亲,日后该怎么办......”

她俯下身,在宸轩脸颊上印下一吻。

“那么,便让人当我是自私吧。我总得先是我自己,才能是谁的母亲,谁的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