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失了滋味

回司宸府的路上,顾婉婉异常安静,喧嚣的凯旋庆典仿佛隔着一个世界。

夕阳的余晖将宫墙的影子拉得很长。她拒绝了新帝安排的车辇,只想这样慢慢走回去,梳理心中纷乱的情绪。

西域之行所见所闻,魔气的可怖,生命的脆弱,还有萧宸那几乎要将她吞噬的、带着毁灭般决心的守护誓言……

一切都化作沉重的山峦,压在她纤细的肩膀上,让她步履维艰。

萧玄如同一个沉默的影子,不远不近地跟在她身后一步之遥。

他看着她纤瘦却挺直的背影,看着她被夕阳勾勒出的、带着迷茫与重负的轮廓,让他的心也跟着沉沉下坠。

“玄大哥……”顾婉婉没有回头,声音轻得像一声叹息,飘散在傍晚微凉的风里,

“你说……我们……能守住大余吗?”那声音里,充满了对未知的忧虑和对肩上重担的沉重感。

萧玄的脚步顿了一下。他快走几步,与她并肩而行。

昏黄的光线模糊了他面具下的神情,只勾勒出他紧绷的下颌线条。

他那只握惯了刀剑的右手,此刻却抬起了一瞬,似乎想落在她微颤的肩头,给她一丝支撑,一点慰藉。

但最终,那只手只是僵硬地停在半空,又缓缓地、紧紧地攥成了拳头,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他侧过头,目光落在她带着倦意的侧脸上,低沉的声音带着磐石般的坚定,穿透暮色:“能。”

他停顿了一瞬,仿佛用尽全身力气,加重了语气:“一定能。”

暮色中,两人并肩的身影被拉得更长,仿佛要融入这片承载着希望与绝望的宫墙深处。

————

走时蝉鸣盛夏,归来梧桐染黄。霜降过后,京城的风裹着寒气。

司宸府内,暖意融融。

顾婉婉懒洋洋地俯卧在临窗的紫檀木软榻上,身上随意搭着一条银狐裘的薄毯。

她手里捧着一个硕大饱满、白里透粉的雪桃,正是西域新进贡的鲜果。

她小口小口地啃着,汁水丰盈,清甜的果香弥漫在温暖的空气中。阳光透过雕花窗棂,在她散落的乌发上跳跃。

“栖霞阁那几株新桃,今年可有结果?”她含混不清地问,目光有些放空,她记得出京之时枝上已挂绿。

“小姐!”丫鬟锦书端着剔透的琉璃盘走近,盘中是几瓣削得晶莹剔透、码放整齐的桃肉。

她看着自家小姐毫无形象地抱着桃子啃食,汁水沾湿了指尖,甚至有几滴落在狐裘毯上,不由得蹙起秀眉,

“您这吃相,真真是猢狲下山了!快用这个,好歹斯文些。”说着,将那盘精致的桃肉推到她手边的矮几上。

顾婉婉瞥了一眼那剔透的桃肉,又看看自己手里啃得坑坑洼洼的桃子,非但没接,反而故意又啃了一大口,含糊道:

“锦书,你是不知你家小姐我这小半年在边关吃了多少苦头!”

“风沙迷眼,干粮硌牙,连口热水都难求!如今陛下开恩,准我休沐半月,还不许我自在些么?”

她眼珠一转,熟练地搬出“诉苦”大法,试图堵住锦书的“贵女礼仪经”。

“打住!”锦书叉腰,毫不客气地截断她的话头:

“小姐,您这一招,对奴婢可不管用!奴婢又不是您那几位‘有求必应’的兄长大人!”她心里确实着急。

小姐刚回京时,一身风尘,憔悴不堪,她心疼得直掉眼泪。

可如今养了这些时日,气色红润,精神头也足了。

瑞王殿下、镇北王世子、甚至连陛下都亲自来探望过好几回,却都被小姐以“静养”为由拒之门外!

整日就这般懒在榻上,不是吃就是睡,半点没有议亲少女该有的“上进”模样。

外头那些高门贵女,哪个不是卯足了劲在几位贵人面前展露风华?她家小姐倒好,躲得清净!

锦书心里的小算盘拨得噼啪响:小姐这心里,到底装着谁啊?

她看着自家小姐心不在焉的样子,犹豫了一下,还是忍不住将外面听到的“热闹”说了出来:

“小姐,您这几日闭门谢客是清净了,可外面……可真是翻了天呢!”

锦书的语气带着一丝夸张的惊叹,“瑞王府、长公主府的门槛,听说都快被说亲的媒婆踏平了!”

“就连穆王府……门口也是车水马龙,各府的帖子雪花似的往里递!”

她顿了顿,压低了声音,带着几分忧虑:“朝堂上那些肱骨大臣,一个劲儿地上表,说什么‘国赖长君,子嗣为大’。”

“催着陛下和瑞王殿下选妃立后的折子,堆得比小山还高……连太后娘娘……”

锦书的声音更低了些,“听说太后娘娘原本是最坚持‘一世一双人’的。”

“可如今迫于宗室和朝臣的压力,也开始……为瑞王殿下和陛下掌眼相看了……”

顾婉婉不动声色地听着,而她此时的心绪,却全然不在这些情愫之上。

回京那日,宫门御道前那煊赫的帝王仪仗、陛下焦心抱她下马的举动,确然令她心头一凛。

然而,真正在她心湖投下巨石、搅起一片晦暗不明的,却是御书房内那场屏退左右、唯有二人的密谈。

她倏然觉得掌中这枚雪桃失了滋味。

贝齿无意识地啃啮着,鲜嫩的桃肉被啃得七零八落,显出几分狼藉的颓唐。

终是意兴阑珊,随手将那残桃弃在软榻旁的紫檀木矮几上。

她将脸颊深埋入身侧的云丝软褥之中,仿佛要将自己与这纷扰尘世隔绝开来。

锦书见状,心头一紧,暗骂自己多嘴。小姐这副模样,定是又想起什么烦心事了。

她默默上前,将矮几上的狼藉收拾干净,为榻边的鎏金炭盆添了几块银丝炭,让暖意更盛。

最后,她细心将顾婉婉身上滑落的狐裘薄毯往上拉了拉,仔细掖好边角,确保一丝寒气也透不进去。

做完这一切,锦书才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独留自家小姐咀嚼心事。

室内重归寂静,唯有炭火偶尔发出轻微的“噼啪”声。

顾婉婉埋在羽绒垫中的脸微微动了动,那场御书房的对话,如同无声的暗流,在她心底深处翻涌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