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2章 夜深沉

路上,刘铭说目前还有一个问题,就是大赛的冠名权还没卖出去。

唐枭说这个不急,先把场地解决了吧!

万万没想到,他去了以后,也碰了个软钉子。

胡来三十岁出头,长得精瘦,大热天的还西装革履,见唐枭来了以后,倒是十分客气。

只是这份客气中,透着一丝傲慢。

“唐司令,不是胡某不懂事,毕竟有合同在,人家已经演了半个多月了,这时候我总不能赶人家走吧?”

见他这个态度,唐枭不由得火气就上来了,不过还是压住了。

孩儿他娘千叮咛万嘱咐过,官儿做得越大,越不能对老百姓发脾气,真有能耐,和日本人、老毛子对着干去!

他扭头问刘铭:“咱们一共几天时间?”

“三天!”

“胡经理,您看看,也就是三天时间而已,通融一下,钱一分不会少!”唐枭又说。

“真不是钱的事儿!”胡来一脸无奈,“要不司令您亲自去和戏班儿聊聊?”

“我他妈聊个屁!”唐枭这股火还是没压不住。

这位胡经理依旧是不卑不亢,唐司令一甩袖子就走了,刘铭、罗涛、朱自强和杜小山等人连忙跟在了身后。

出门时,朱自强回过头,狠狠瞪了胡来一眼。

人家根本没在乎。

出了滨江大舞台,唐枭问刘铭:“你小子不是一肚子鬼主意嘛,没招了?”

“有!羽帅是要蛮横的?还是纨绔的?还是下作不要脸的?”

“好用就行!”

“可是……”刘铭欲言又止。

“有屁就放!”

罗涛拉开车门,唐枭上了车,刘二也跟了进去。

其他人上马跟在了车后。

上车后,他继续说:“之所以一样没用,因为三哥说过,最近几个月,张大下巴和这位胡经理走得挺近!还说目前在演的这个戏班子头牌,每晚演完后,都会去张公馆过夜……”

张焕相?!

原来如此,怪不得阴阳怪气,原来有护路军总司令撑腰!

“小山,去耀滨电灯公司!”

“……”

戌时三刻,傅家甸南十六道街的霓虹已染透半边天。

滨江大舞台的鎏金匾额下,人力车夫们吆喝着穿梭,洋行经理、富商遗孀、日本侨民、穿长衫的文人……

都为今晚的《贵妃醉酒》而来。

大舞台里。

池座八仙桌旁,茶博士提着铜壶穿梭,青花瓷盏与奶油蛋糕在暗红灯光下泛着油光。

二楼包厢里,太太小姐们挥着檀香扇,簪头翡翠随着笑声轻颤。

小贩挎着藤箱在过道游走,罐子里的‘老巴夺’散烟卷与杏仁茶蒸汽交织。

跑堂的甩着白毛巾穿梭,沾了花露水的热毛巾如雪片般落向观众席,一位绅士接帕时袖口金表链与女客的珍珠手串缠作一团,惹来满堂哄笑。

铜锣骤歇,大红帷幕来开。

头牌小云凤踩着《夜深沉》的鼓点踱出,头面七支点翠凤钗随步摇颤,绣满牡丹的披风拖过三尺红氍。

她开口唱:海岛冰轮初转腾——

程派幽咽中透着梅派甜润。

其实好多人听不懂京剧,毕竟从前听的都是蹦蹦戏。

近些年,好多京剧班子来东三省,于是这些土豪乡绅也跟着赶时髦。

二楼包厢里掷下一枚金戒指,叮当坠在台前,这是哪位大爷心照不宣的‘赏’。

一些人抬头,就看到了一张狭长下巴的脸。

有人惊呼:“是张司令!”

正当贵妃醉卧百花亭,小云凤水袖甩出满台梨花雨时,屋顶的美国通用电灯突然齐灭。

黑暗中,观众席惊呼四起。

茶碗翻倒声、孩童啼哭声、日文俄文的咒骂声轰然炸开。

后台掌班早有准备,几十支洋蜡火苗窜起,映得台上小云凤脸色惨白。

她攥着披风一角僵立,发间点翠在烛光下泛出幽蓝,恍如《聊斋》中现形的精怪。

池座里,几个黑影趁乱摸向他人衣兜。

班主喊:“快快快,快说些什么……”

小云凤的声音穿透混乱:“列位莫慌,且听我清唱一段——”

人已经走了一半。

第二天。

某小报载:滨江大舞台停电,观者骂街者有之,窃物者有之,独小云凤临变不惊,艺德可风……

当天夜里,同样的戏码又一次上演。

一次是偶然,两次就是有人故意而为之了。

胡来当晚就奔了给这片供电的耀滨电灯公司,谁料一个主事的没见到。

问为什么停电,值班的一位技术人员说:“正在排查,很可能是线路的问题。”

线路问题?

什么问题会连续两天在同一时间停电?

胡来不信,又去了耀滨电灯公司老板熊冕章家,结果门房告诉他,先生不在家,去了长春。

胡来无奈,只好回去。

转天夜里,又是唱到那句‘海岛冰轮初转腾——’,又停了电。

本来今晚上座就不到一半了,这么一搞,这戏没法演了!

毕竟三天前警备司令唐阎王才来过,胡来再不想承认,也得面对,除非这买卖不干了!

于是,他去了张焕相家。

那晚停电以后,张司令就没再去。

原以为他一定会给自己撑腰,不料事情说完以后,张焕相却说:“温泽哪,你也是不懂事,不就是三天时间嘛,租给他们就是了!”

温泽是胡来的表字。

听了张焕相的话,他这个气呀!

出了张公馆,胡来又想起了自己平时交好的警察局长盛冬子。

这盛局长和唐阎王可是不对付!

于是又去找小刀。

不料盛局长也是这套嗑,意思是,多少人想找机会刻意交好都交不上,你得罪他干嘛?

另外,自己和唐司令的关系有些敏感,真不好说话……

这下没办法了,胡来只好马不停蹄奔了镇守使公署,也就是吉林东部警备司令部。

“站住!”不等上台阶,挎着枪的警卫就叫住了他。

“军爷,麻烦通报一下唐司令,就说滨江大舞台的胡来求见!”

“等一下!”

不一会儿,打完电话的警卫过来说:“司令在开会,你等一会吧!”

胡来跑了一上午,累了,刚坐台阶上。

“起来!这儿是你坐的地方吗?”警卫呵斥。

没办法,只好起身来到墙边。

这里也好,太阳晒不到。

眼瞅着快中午了,肚子开始‘咕咕’叫,于是又过去问:“麻烦军爷再联系一下司令吧!”

八名警卫没听到一样,标枪似的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阎王好见,小鬼难磨!

胡来摸出几块大洋,想要递上去,不料刚迈上一级台阶,就听距离最近的警卫厉声道:“退后!不然开枪了!”

胡来委屈的眼泪差点没下来。

下午一点了,他熬不动了,哪怕躲在墙根下面,也扛不过这秋老虎。

“军爷,麻烦您再问问吧!”他不敢往前,远远地颤声喊。

这次,一个大兵进了警卫室。

又过了一会儿,他出来说:“司令吃完饭在午休,等等吧!”

“能不能叫他一声?”

“你敢叫?”大兵一脸的不耐烦,还给了他一个白眼儿。

胡来后悔一个人出来了,哪怕带个家里小厮也行,起码能给自己去买些吃食和水。

等吧!

下午两点,他觉得唐司令该睡醒了,又去问。

答复是:司令开会呢!

马勒戈壁!

哪儿他妈的这么多会?

明明知道这是在收拾自己,可胡来什么办法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