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1章 倒计时

瘦马驮着这位曾经不可一世的豫亲王,汇入了北撤的清军那一片灰暗颓败的洪流之中,头也不回地消失在了北方的地平线下。

只留下辽阳城头那面崭新的玄色旗帜,在春风中傲然飘扬。

三月初八正午

辽阳城,督师行辕。

刚经历易主的城池尚未完全平静,空气中还残留着战斗的硝烟和血腥。

然而,在行辕内,气氛却与外表的喧嚣截然不同,一种压抑到极致的紧张和肃杀弥漫在空气中。

斥候风尘仆仆地冲进大堂,单膝跪地:

“禀督师!郑亲王济尔哈朗所部,已确认全数渡过太子河,正加速向盛京方向撤退,沿途未发现任何埋伏或回师迹象!”

“知道了,再探!”

魏渊的声音低沉而有力,目光却片刻未离面前巨大的辽东舆图。

他背对着众人,玄色的披风纹丝不动,但那紧绷的肩线,却透露出主人内心的惊涛骇浪。

斥候退下,大堂内只剩下魏渊最核心的将领:吴三桂、祖大寿、郑森、刘文秀、武安国、牛金、李奉之,以及侍立一旁的赵信。

所有人都屏息凝神,目光聚焦在魏渊的背影上。

除了赵信,别还不知道勤王诏书和京师危急的消息。

魏渊缓缓转过身。他的脸上没有任何攻克辽阳的喜悦,只有一种冰封般的凝重和深不见底的焦虑。他的目光如同实质,扫过每一位将领的脸。

“诸将听令!”

魏渊的声音斩钉截铁,没有任何开场白,直接切入主题,每一个字都如同重锤敲击在众人心上。

“祖大寿!”

“末将在!”

老将祖大寿精神一振,立刻出列。

“命你统领本部兵马,并节制锦州、义州等地驻军,总计步兵两万,驻守辽阳、锦州一线!”

魏渊手指重重地点在舆图的辽阳和锦州位置。

“你的任务是稳固防线,安抚地方,清理残敌,恢复秩序!严防建奴反扑!辽阳城,绝不能有失!你可能做到?”

“末将遵命!人在城在!”

祖大寿抱拳,声若洪钟,眼中闪烁着被赋予重任的坚毅。

“吴三桂!”

“末将在!”

吴三桂心头一跳,也立刻出列。

“命你节制山海关、宁远等地驻军,总计步兵一万,驻守山海关、宁远一线!”

魏渊的手指划向山海关。

“你的任务是扼守雄关,整饬防务,严密监视关宁走廊,确保万无一失!山海关,是我军命脉,不容有失!”

“末将遵命!誓死守住山海关!”

吴三桂抱拳领命,心中却掠过一丝疑虑:只留步兵守关?督师他……

魏渊的目光如同鹰隼般锐利,似乎看穿了吴三桂的念头,但他没有解释,继续下达命令,语速越来越快:

“郑森、刘文秀、武安国!”

“末将在!”

三将齐声出列。

“命你三人,即刻整顿本部骑兵!牛金、李奉之为副将!随本督——”

魏渊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与时间赛跑的疯狂紧迫感,“亲率关宁铁骑主力,两万精骑!即刻启程!目标——京师!勤王护驾!”

“两万精骑?勤王护驾?!”

饶是众将早有心理准备,知道可能出大事了,但是谁也没想到竟然是勤王!

魏渊眼神凌厉如刀。

“军情如火!刻不容缓!京师危殆,就在旦夕之间!多耽搁一刻,便是万劫不复!”

“赵信!”

“在!”

赵信立刻上前。

“你负责殿后,统筹剩余粮草辎重!拣选最精良的战马、最充足的箭矢火器、只带五日干粮!其余一切笨重之物,全部抛弃!轻装!轻装!再轻装!务必在两个时辰内,完成一切准备,追上大军!延误者,军法从事!”

“领命!绝不敢误!”

赵信深知责任重大,咬牙应下。

“诸将!”

魏渊的目光再次扫过众人,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和一丝托付的沉重。

“辽东大局,暂时托付于祖、吴二位将军!守土之责,重于泰山!勤王之事,由本督一力承担!即刻行动!解散!”

命令如山倒!

整个辽阳城,乃至周边明军大营,瞬间以一种外松内紧的方式高速运转起来!

表面上,士兵们在清理战场,搬运物资,似乎在进行常规的战后休整。

祖大寿、吴三桂的部队开始有条不紊地接管城防和关隘防务,发布安民告示。

但暗地里,一股恐怖的力量正在集结!

魏渊直属的关宁铁骑精锐营地,气氛截然不同!

没有欢呼,没有庆祝,只有一片肃杀的死寂!士兵们接到命令后,如同精密的机器般高速运作。

他们默默地为战马披上最轻便的护甲,检查蹄铁,鞍袋里只塞入最硬的干粮和最满的水囊,箭壶插满羽箭,火铳装填完毕。

所有的帐篷、不必要的辎重、甚至部分备用的盔甲,都被毫不犹豫地抛弃。

军官们压低声音,急促地传达着简短的命令,眼神中只有赶赴战场的急切和凝重。

两个时辰!仅仅两个时辰后!

辽阳城南门再次洞开!

没有盛大的誓师,没有激昂的鼓角。

魏渊一马当先,玄甲玄盔,如同出鞘的利剑!

他身后,是沉默如山的关宁铁骑洪流!

两万精骑,只听得见沉闷如雷的马蹄声踏碎了午后的宁静!

黑色的洪流如同决堤的怒涛,卷起漫天烟尘,以惊人的速度,朝着西南方向——京师所在,狂飙而去!

他们抛下了刚刚浴血攻克的城池,抛下了亟待休整的疲惫,甚至抛下了部分粮草辎重。

只带着最精良的武器,最饱满的战意,和对京师危局刻不容缓的焦虑,踏上了这条与时间赛跑、与国运竞速的千里勤王之路!

烟尘滚滚,遮天蔽日,很快便吞没了这支南驰的铁骑洪流。留在辽阳城头的祖大寿和吴三桂,望着那远去的烟尘,心头都沉甸甸的。

他们知道,督师带走的是关宁军最锋利的刀刃,而他们肩上的担子,也同样沉重如山。

三月初八夜

定州城

曾经还算齐整的城墙此刻多处坍塌,烟火在断壁残垣间缭绕,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血腥、焦糊和劣质酒气的混合味道。

这座京畿南面的重镇,在刘宗敏数万精骑狂风骤雨般的猛攻下,仅仅支撑了三天便宣告陷落。

城内,已是一片人间地狱。

火光映照下,昔日还算繁华的街道如同被飓风席卷过。店铺的幌子被扯下,门窗被砸得稀烂,货物被洗劫一空,散落一地。

哭喊声、惨叫声、狂笑声、杯盘破碎声交织在一起,构成一曲令人毛骨悚然的末日交响。

刘宗敏,这位李自成麾下第一骁将,此刻正志得意满地坐在原知府衙门的大堂上。

他敞着胸襟,露出虬结的肌肉和几道狰狞的伤疤,一手拎着个硕大的酒坛,一手抓着一条油汪汪的羊腿大嚼。

堂下,是他麾下如狼似虎的大小头目和亲兵,个个喝得面红耳赤,吆五喝六。

“哈哈哈!痛快!真他娘的痛快!”

刘宗敏将啃光的羊腿骨随手一扔,抹了把嘴上的油,眼中闪烁着贪婪和暴虐的光芒。

“定州这鸟地方的富户,油水还真不少!都给老子搜刮干净了没?”

“大哥放心!”

一个头目谄媚地凑上来。

“弟兄们正在挨家挨户‘借粮’呢!那些个盐商、粮商、绸缎庄的东家,一个都没跑掉!金银细软,粮食布匹,堆得跟小山似的!”

“操!叫谁大哥!咱现在是侯爷!哈哈哈!”

刘宗敏满意地大笑,随即又露出一丝淫邪。

“光有钱粮可不够!美人呢?定州大户人家的小姐太太们,可都是水灵灵的!给老子挑最标致的,送到后宅去!老子要好好犒劳犒劳兄弟们!”

话音刚落,堂外便传来一阵女子的哭喊和挣扎声。几名如狼似虎的士兵推搡着七八个衣衫不整、哭得梨花带雨的女子进来。

她们有的钗环散乱,有的甚至只穿着亵衣,显然是刚从被窝里拖出来的。恐惧和绝望写满了她们年轻的脸庞。

“侯爷!您瞧!这几个可都是上等货色!”

一个头目邀功似的指着其中一个容貌姣好、气质温婉的女子。

“这可是城里王举人家的千金小姐,有名的才女!”

“哈哈哈!才女?好!老子就喜欢有学问的!”

刘宗敏淫笑着,目光在女子们身上肆无忌惮地扫视。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一阵喧哗,紧接着,李自成在一队亲兵的簇拥下走了进来。

他依旧戴着那顶标志性的毡笠,披着斗篷,脸色却有些阴沉。

他扫了一眼堂内乌烟瘴气的景象,目光落在那些瑟瑟发抖的女子和堂角堆砌如山的珠宝箱笼上,眉头不易察觉地皱了一下。

“宗敏。”

李自成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股威压,堂内的喧闹瞬间小了许多。

“闯王!”

刘宗敏虽然喝了不少,但对李自成还是保持着表面的恭敬,站起身,大咧咧地笑道。

“您来得正好!瞧瞧,定州这点家当,都在这儿了!还有这些美人儿,您先挑几个?”

李自成没有看那些女子,目光落在那些打开的箱笼上,里面金珠耀眼,绸缎生辉。

他沉默了片刻,才缓缓开口,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和警告:

“宗敏,弟兄们辛苦,犒赏是应该的。但。。。适可而止。我们打的是‘闯王来了不纳粮’的旗号,是为了替天行道,不是来做强盗的。别忘了,前面就是京师!民心不可失!”

刘宗敏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眼中闪过一丝不以为然,但很快又堆起笑容:

“闯王教训的是!是俺老刘太高兴了,有点忘形!嘿嘿,俺这就约束手下!”

他转身对着堂下吼道。

“都听见没?闯王有令!收敛点!别他娘的跟没见过世面似的!把抢来的东西都登记造册,统一上交!美人儿也先押下去看管起来!”

李自成看着刘宗敏那明显敷衍的态度,心中掠过一丝无奈和忧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