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不见度年年·呆木 所爱

第59章不见度年年·呆木所爱

说起那阳山,不得不提起那位同阴地男子结亲的沈阿春。

阿春回不来的第一年,隔壁的碎嘴阿婆同自家半大姑娘说其中利害,千万不要妄想跨过那山去。

“那里面住着豺狼呀!”她佝偻着腰,虚虚指向面前高大巍峨的山峦,警戒一样的眯起眼。“那沈家阿春不听劝才被豺狼叼去,幺幺可不要学她。”

被自家阿婆耳提面命的阿萃只能连连点头,赞同似的从嗓子眼挤出一个应答来。

“嗯……”

可她明明记得阿春姐姐给她送过茶花糕点,那样精致那样少见,却全是她从乡里先生不要的书里学着做出来的。

沈大伯死去的那一年,沈家大娘身体也不怎么好了。于是沈阿春常常变着花样给她做吃的,每天上山上的越发勤快。可若是心死,再怎样珍贵的糕点也是进不了口的。

等到阿春为沈家阿爹守孝三年后,她已经成了二十岁的旁人眼中嫁不出的老姑娘。

沈家大娘是在阿春走后一天去世的。

阿萃记得很清楚,因为那日着实是热闹又冷清。而且隔壁家的姐姐穿着大红的,山上杜鹃花一样美丽的衣裳离开时,把那些书都给了她。

她穿着几年未曾穿过的艳色衣裳,一张红红的嘴上下开合,眸中泪花涌动。她拜过了面色竟然红润的阿娘,身边是那位曾在她口出提及的男子。

与他们之隔,住在阴地的男子。

住在那山的一边则为不祥,便没有人敢到阿春家里去看新娘新郎。

阿萃只能站得远远的,隔着篱笆缝张望过去。

新娘子脚步缓缓,踏出了那道窄窄的,被儿时的自己踩过无数次的门槛。

莫名的,她发现了那双稚嫩的窥探的眼睛。

阿春走了过来。

“我把好些书装在袋子里,就在那棵柳树下。”她隔着篱笆悄声说道,从缝隙里递给她一把糖。

“姐姐走了。”

“在哪里干嘛!”身后的母亲大声呵斥着,阿萃急忙把糖塞进窄窄的衣袖。

“篱笆松了阿娘,我来紧一紧。”

她心跳的极快,撒着步子就跑到那棵柳树树荫下——那里果然放着一个袋子。

但她的手实在很笨,后来竟怎么学也学不会。

——

五年之后,阿萃嫁了人。那人是不远的镇上一个教书的先生,也是她前年在河里救上来的书生。

那时他面红耳赤说着答谢,又结结巴巴说男女授受不清,日后必备了厚礼来迎娶。阿萃自然是狠狠拒绝,怎知第三年他果然来了。

“我……”他一身洗得发白的衣袍,袍角甚至是湿的。就如此拘谨地站在他家门口,却并没有之前答应的厚礼。

阿萃看着他背在背后颤抖的手,叫他拿出来。

果然是两条活鱼。

“阿、阿萃姑娘,”他窘迫开口,头也不敢擡地如此垂着。

她并没有让他再说。

“你是教书的?”她问,记得前些日子接弟弟下学时是在路口见过这人。

“是。”杨子贡知道她正看着自己,手里紧着的草绳便觉如同铁索般绞着。

“我答应。”他听见她说,随后开了自家的门。“你进来同我母亲说。”

里面传来几声妇人的骂声。

——

杨子贡并不是宣国人,不过五年就得了举荐要到景国春城去。阿萃早就知晓,也在临别前替他收拾好行囊,备好进城的钱财,恨不得一句话讲成三遍才能让自家这使人操心的夫君安下心去。

“阿萃,”他对着她连连点头,又唤娘子,握住了她的手。

“你等我,我必风风光光接你过去。”

阿萃应下。

然后来他也没食言,骑了高头大马来接她。

“真要我去?”她莫名忧心自己去往春城之后不适应。还有……还有自己出身草莽,会不会给他招致什么不好的名声?

杨子贡扶她进马车,握在她手腕上的指节温暖如初。他轻轻安慰,“娘子莫怕,那里即能容得下我,也能容得下你。”

“你我夫妻一体,我会永远陪着你的。”

——他果然做到当初新婚夜所说,永远对她好。

阿萃初入春城时,只感叹着这都城繁盛,夜间灯火一起,竟也亮如白昼。这里没有了家乡巍峨山峦,只有一望无际的宽广。

她待人友善,也豪爽。常常是招的喜欢的人更喜欢,讨厌的人更讨厌。等到阿萃逐渐在这春城立下脚跟,唯一让她忧愁的事就是没有一个自己的孩子。

杨子贡的官越做越大,家里却仍旧无一个子嗣。即使他家中父母早逝亲缘淡薄也好,百年之后也总要有人来送终的。

阿萃喝了不少补身体的药,终于有了害喜的迹象。十月怀胎固然辛苦,她却觉得幸福欢喜。

终于,她生下了一个女儿,是个同杨子贡长得很像的清秀面貌,眉毛又长得像她,生的又长又细。

当了父亲的杨子贡欢喜无比,在床前握着她的手垂泪细语。“辛苦了,阿萃。”

她躺在床上也觉欢喜。

“叫……阿喜吧。”她脑海中忽然记起那年书上字句,觉得这个字很好。

“就叫阿喜。”杨子贡喜上眉梢,点头应道。

女儿长到十岁,阿萃带着她到交好的将军夫人处赴宴。

也是那天,她得见以为一生都不复相见的故人。

她失了一向的冷静,扯着女儿离宴追过去,得见那人与一少年在亭前对话。

“阿娘,你跑什么呀——”阿喜喘着气,叫唤道。

那女人回过头来。时光同流水一样过去,竟也在她脸上划出几道难以想象的划痕。

“阿——”她一瞬间泪湿眼眶,喉咙嘶哑得出不了声。

亭前二人都在看她。那女人终于回过神,轻轻走到她身边。

“阿萃。”她并未否认什么,挽了挽鬓发。“好久不见。”

“阿春姐姐……”阿萃怔愣着看她,终于喊出声来,“你如何在这里?”

“再嫁,”她说的如此云淡风轻,“随夫君才来不久。”沈阿春将身后的少年带过,拍了拍她的手。“这是母亲的妹妹,你该叫萃姨的。”

“玉生,叫人。”

阿萃一眼就知到了这人是谁。观之眉眼口鼻,真是半点都没有像沈阿春的样子,全是当初那带着她离开的阴地男子模样。

檀玉生笑起来颇为好看,不像他父亲板着张脸。

“萃姨。”

他们便这样再次相遇。

——

阿萃自从知道那人真是沈阿春,便也不愿再提当初悲事,只是常带东西来随她说些话。她见过檀玉生很多次,却将当初对他父亲的惧意也同样长在他身上,生不出什么亲近感。

但她总瞧见这少年跟着裴家小姐出去,再就是和那位崔家的公子一起回来。

他眼神如此深切,迟早会被人看出来。阿春姐姐如今处境不好,为人也失早年活泼,竟像个什么都不再管的泥人品性。

且崔裴两家早有婚约,阿萃想。檀玉生再如此下去,迟早会害了他母亲和他自己。

她自己虽不便出面,却也暗暗敲打了他。怎料他不撞南墙不回头似的往前冲去,生生要将三人关系辨个明白不可。

“婚约是长辈所定,又不是她。”檀玉生扬起唇,势在必得的神色。“萃姨怎知妹妹不喜欢我?”

“你也晓得她是你妹妹!”她难得急眼,恨不得一手拍到他头上去。“你也好意思说!”

“玉生,你想想你母亲……”她还欲再劝,却得他一眼神所斥,这才发现自己在同谁的后代说话。

阿萃噤了声,不再言语。

“玉生事自己会管,劳您费心。”这少年转身,下了最后通牒似的。“日后您也不必管了。”

阿萃愤而回府。

再后来,崔裴两家还是结了亲。那日喜宴之上,阿萃眼神四处寻觅自己那不听劝的侄子。却发现他并未入席。

“檀公子呢?”她听见一边的侍女步子急急,问向守职的小侍。阿萃心道不好,怕不是这裴听画当真心悦檀玉生?

她眼神观向一边默默无言的沈阿春,知晓这人便是也不愿管了随他去,又或者,她从来就没有在乎过呢?

不在乎处境如何,不在乎身在樊笼……

而她又在做什么呢?阿萃想,终究是软下了手脚,闭目不看了。

*

“你说那日夜里裴夫人喊了你?”青丝道,不管一边仿若死人样的檀清溪。

“她找你干什么?”

那团绿色的影面便转向了她。檀玉生魂体发绿,仍旧十分潇洒地去整理自己的鬓角。

“找我拿酒。”

“我们三人年少时玩的好了,有一次她亲手酿了女儿红,我们就把它埋在那颗常常座谈的柳树下。”

“嗯,河边第三颗柳。”他轻按下头说道,“......左数。”

“她找不到那坛新婚夜要同心爱之人共饮的酒,便怀疑是我将之移了位。”

怀抱着祖母的崔时雨身子颤抖。“心爱……心爱之人?”

这绿色的鬼便将头转向了她。

“人人都说檀郎檀郎……她也唤檀郎檀郎。”

“喊得可从来不是我。”他将眼眸一擡,复又虚虚解释。

“崔焰幼时长得可人,遂得檀奴小字。后为他自己嫌弃所抛却,除了幼年相交挚友家人不得知。”

“他虽勇猛,人却实在木的很。”

“我和小花不知多少次笑他嘴笨说不出利索话,除了拳脚之外再无可举处。”

“只是恐人都喜欢笨一些的吧?”他恨恨道,又无奈。

“她裴听画一生所爱,”

“哪里是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