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皎皎河汉女·露水 世上之人少有不求利……
“公子——小姐又魇着了!”
“公子——”
“大公子——”
谢府的管家不知年龄已经多大,跑来时气喘吁吁地就像要当场毙命。
他抹了抹白胡子边上出的汗水,年老的面皮上满是树皮样式的皱纹。
而谢元朗一日进出梨院三次,谢婉之也没醒过来。
从前父母在外远游经商,这偌大府上只剩这对兄妹相依为命似的活着。但二人自是从小不愁吃穿,谢元朗整日除了招猫逗狗似的游街逛楼就是在家监督小自己两岁的妹妹勤学绣花。只奈何谢阿圆从来不是这块料子,半月都绣不出一朵来。
谢婉之人不如其名,一点也不温婉。她喜艳衣,好张扬排场,端的却是江湖儿女的气派,常在街上与人闹事。久而久之,这远在边地的小城就无人敢惹她。
——谁叫她家有钱呢?
不过她已消停了一年。
去年年中,谢婉之与好友策马同游偷偷行至越水岸,竟见一靠着岸边的妇人欲抛下自己襁褓孩童!她气不打一处来欲上前劝解,再不济也要施些银钱救济,到了却见那襁褓空空,再一看,那水竟早生波纹!
“混账!”她脱下千金裘衣,越身一纵就跳了进去。
孩子呢?孩子呢?她水性不错,便在水下睁着眼睛四处寻找。
只发髻散落,黑发纠缠中,她眼前忽地一黑。
!
谢元朗见妹妹浑身湿漉漉回了家,面上苍白惨如墙皮,垮下脸。
“这是怎么了?”
......谢婉之并未回答他的话,一步一个湿脚印回了家。自那日起高烧三天,面色通红迹象丝毫不见好转。
谢元朗在城中重金求医数日,那同游的友人这才告知他那日二人行踪。
“你们去了越水岸边!!?”他气急反笑,把那乡间少年吓得两股颤颤。
谢元朗试图将自己的语气平静下来1,但仍旧露出些许颤意。“东?还是......西?”
那娄姓少年抖着身体回答,“西......西边。”
谢元朗几欲气死。
第二天,他喊着自己交好的几个朋友去了越水西岸。
“开了眼了,”友人笑道,“没曾想你谢家阿朗也有来越水西的一天。”
“是呀,任我们从前怎么说,你谢公子死也不肯来。”另一个友人也说道,指了指那自山间涌来又归于平静的波涛。“你若是早看了这处,哪里还能看得上东岸景色呢?”
越水贯彻数不清的山河,最后在西岸流去,直到汇入大海。
谢元朗从来没来过西岸。他在此事上尤其听从父母教诲,仍由友人怎样诱惑也没过来。
却在此时来了。
的确是一幅让人见之不忘的山河景色,即使谢氏子那时已经无心去看,却也不得不承认。
他定目于平静河水,只心中不知怎么涌上莫名悲凉,便借口有事独自转往一边去了。
再醒来时,谢元朗只见两个少年模样的人背着身站在自己身边。
天上霞红,太阳已经即将落下。
“你说有什么想不开非要跳河?”谢元朗听见一声无奈女声,转眼寻去,发现竟就是自己身边那红衣少年。
原来是个姑娘。
“我......咳、咳咳——”他想要说话,加上脑中剧痛和喉咙疼痛只猛猛咳了起来。
那二人被这咳声一惊,这才齐齐转过身来看他。
“醒了?”那红衣姑娘轻轻念叨,“果然是不能背地里说人。”
身边的黄衣少年蹲下来查看他的情况。
这二人便是青丝和沈阔。
*
“还得感谢青丝和沈兄救我一命,”谢元朗扇着风笑道,“几位舟车劳苦,不如先修整一晚上。”
几人确是刚到这里,休息不过半刻就被谢家人接过来。青丝看了看身边几人,朝他点头。“那便明日再说吧。”
“待几位客人下去休息。”谢元朗道,眼神却落到青丝身上。
“青丝姑娘可否留下片刻?”或许是也觉冒昧,他忙道,“许久不见,还有些事想同你说。”
青丝顿住脚步。
“那你们先去休息,”她点点黎黎的手臂,“我一会就来。”
黎黎应好,又说:“你自己注意些,别回来得太晚。”
——
“你考虑好了?”青丝并未回到座位上,只看着那人讲道。“她醒过没有?”......谢元朗倒没想到她这样直接,一时僵在原地不知说些什么。
过了几秒,摇头。
“醒过几次,但说话还是稀里糊涂。”他不知想到了什么,脸上露出悔意。
“早知道就听你们的话,也不至于现在还要千里迢迢跑上这一趟。”谢元朗看着她,不知再说些什么。
“总之,多谢你们愿意跑这一趟。”谢元朗响起那榻上昏迷不醒的妹妹,声音都哽咽起来。
“我、我真不知道该怎么……”
“好了好了,老说这些干嘛,还是带我先去看看你妹妹。”青丝打断这人无止境的道谢,“走吧。”
*
谢婉之同之前所见一样,仍旧由一个侍女在床边守着。
“公子。”那侍女见人进来,站起来行礼,碧色罗裙轻轻摆动。
竟不是之前所见那个侍女。
“劳烦许姑娘照料了,阿圆今日可有什么情况?”
被称作许姑娘的人便垂头回答道:“倒是比前些日子好上些,但清醒的时间还是不怎么长。”
她擡头,露出一张清丽面庞,眼下小痣尤其动人。
“公子既迎贵客,春织就先回去了。”
“好。”他点头。
那碧衣姑娘很快退下,谢元朗则移步榻边帮妹妹掖被角。
青丝跟着他上前去,皱了皱眉。
谢婉之面颊比之前还要消瘦些,面色苍白唇色略青紫,鼻上隐隐冒出虚汗。
情况明显比之前更为严重。
“我和你说过情况,是你自己不信。”青丝把这人轻轻推开。
她手上撩起青火,弯腰在这姑娘腕上输进。
——比之前更加滞涩。
听了这话,谢元朗脸色骤白。“阿圆、阿圆她还有救吗?”
青丝感知这姑娘体中阴|湿,只觉得脑袋从来没有这样痛过。
竟然比之前加了两倍不止!
“情况一直如此吗?”她闭了眼,试图将灵气传至此人体内。青丝想,她自己的灵气也没有多少,唯二两次传灵竟都是给了这溺水的小姐。
救不活的话她都觉得冤。
所以到底有什么不能说?到底是什么,比他妹妹的命更加重要呢?
......又不回答了。敢情这大少爷传信数封是想让她来这看哑巴。
“何必。”青丝作势要收手回来,语气冷硬。
“你不想说,却要让我千里迢迢来,还要做心甘情愿的冤大头?”她呲笑,“谁愿意?”
见她真要起身离开,谢元朗终失了冷静。
“等等!”他上前拉这姑娘的袖子,“你们既是修道之人,难道忍心见死不救?即使我真是有些事不说,这关你们救人什么事呢?”
青丝:滚。
她毫不留情地挥开他的手,把那姑娘手腕塞回去,站起身来。
“走了。”
......走了,真走了。
谢元朗上前查看妹妹情况,见她面色终于红润些,可见这些道人始终是起了效果的。
只是……不知道下一次,又该是什么时候。谢元朗闭了闭眼,掩不住的疲惫便在此刻铺天盖地扑来。
这看着好说话的修道之人实则不然,他想着她上一次离开时朝自己拿走的东西,摇了摇头。
世上难得有不求回报但求付出之人,他心有前例便都认为世人皆是如此?
是他错了。
*
青丝蹑手蹑脚回去时黎黎已然睡下。除了另一边黯然灯火,这曾经住过几晚的院子已然是全黑。
自深入习法来,她夜中视力越来越好,所以即使没有那盏灯,也是能看见路的。
夜中露重,路边不识趣的小草小花伸了许多枝叶出来,将路也打湿。
她便擡高了脚,背朝着那灯火向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