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0章 决心 难舍
风声渐大,室内脆弱烛火摇曳,外边则是淅淅沥沥下起的小雨。
有人冒着雨来,踩碎积雨不知几朵。
外边的人脚步停了,却也不作声,一边抖着身上的水一边敲着门。
门开始响动,这屋子却像是死的,没什么其他的动静。
想着那人身子,沈阔迟疑再三索性推了门进去。
昨天答应了赴奉英的约,却在今天才寻到机会来探探这师弟的口风。
在此之前,沈阔其实并不确定他会不会说。但经过一夜深思,他已然找到了一个最可靠的方法。
于是他踏了步子进去,一边轻轻唤道,“师弟?”
薛凉月并没有回答他,仿佛不在这里。
沈阔将信将疑地将帘子掀开,露出里屋空空的床榻,他走过去弯腰一触,冰凉无比。
那人早就离开了。
“咳——”目光凝滞的瞬间,这硬撑着身子浮在半空的少年终于吐出了一口极大的血花。随后再撑不住地从半空中坠落,重重摔在沾满尘灰的蒲团上。
周遭尘埃飞舞。
薛凉月按着心口的阵痛艰难立起身来。
破庙之上,残损的檐壁之间可见挥洒的点点月光,只有极其少的一部分落到他眼中。
可只要一分就够了。
说时迟那时快,他置于身后的的手迅速祭出藤条,如剑刺破这夜中寂静,咻的一声朝庙中神像击去。
霎时薛凉月耳中只闻庙中残破帷幕疾动之音,再听不见其他别的什么。
这少年却在这时笑了,唇角勾起。
薛凉月知道,这是“他”发怒的征兆——这是再好不过的机会。发怒,即代表有脆弱的地方可供他击打,实在好过无懈可击的绝望。
“......”耳中声音渐大,薛凉月则靠着一边的案几慢慢直起身子。他将手擡起来,便可见这少年横梗左手手掌间的一道道血痕,鲜血仍旧在汩汩地往外冒着。
但他早就失去嗅觉,自然闻不到这股锈味,或者别的什么。
既如此喜欢他的脸,便从脸开始吧。
擡手之间,黏腻的血液自手上滴落,直至全部蔓延这张略显邪气的面颊。
他耳边果然有如雷鸣般怒吼。
很好,更生气了。
他擡眼瞬间,眸底一片红光。
这一边,沈阔则心慌得厉害。他脚步匆忙地赶至屋外,直至叩响同样空无一人的黎黎卧房时,这心慌得到了证明。
夜深人静,这二人为什么都不在房内?
实在太不省心。
他来到镇上不过一二天,当然不知怎么去寻人。思绪在一时之间混乱无比,他却想起一个人。
——若真如奉英所说,这二人每每回乡......难道都会这样?且这次薛凉月重伤未愈,又能去哪?
沈阔皱起眉头,难察前些年二人自家乡归来后身体有何异样,莫非是回去前做了什么遮掩?
正想着,忽闻凌空有声,沈阔忙将身子一撤,掩到另一边。
他未见得来人是谁,却先闻见一阵极重的血腥味,伴着几声错踏的脚步。
是两个人。
而这熟悉的锈味如此浓郁,沈阔心中一沉,只觉这血的主人已到了生死之际。
称作血人尚不为过。
他未探头看去,这房门已被小心打开,那两人进了屋。
不必想了,这二人正是薛凌月和黎黎。
思忖一番,沈阔转身悄悄回了自己的屋子。
他总算是明白,沈阔摊在榻上苦苦皱眉,若说之前还有向这二人仔细询问的念头,现下简直是想都不必再想。若他们想要坦白,这些年可以有无数个机会。
至于不想坦白的原因,他想来想去,只能得到一个。
——此事有关孤山,且是这镇上生死存亡的大事。看来这二人每次回乡并非是思乡之情泛滥,而是为了别的不能说的原因。
至于是不是每次都这样鲜血淋漓地回来再鲜血淋漓的悄悄离去,他想都不必再想。
那师父呢,他是否知道门中弟子情况?还有大师兄,他又是否知晓这其中缘由?尚且不论他二人知不知晓,既然让他知道了,他怎会袖手旁观。
同为守墟门中弟子,拜在陈道人门下多少年。沈阔自然无法眼睁睁看着二人这样的行为。
这么多年都解决不了的难题,可见立于对面的到底是个怎样的怪物。
不能再拖了,必须告知师父师兄。
上次自黎黎那里得来的小灵通便在此时派上用场,沈阔捏着拳,施出了灵力。
小灵通亮起来。
沈阔捏紧了这通讯器,知晓此刻黎黎必然忙着薛凉月的事分身乏术,此刻便是最好的机会。
很快,那边传来一声极为熟悉的声音。
*“齐师兄么?”
“嗯。”青丝擡起手,在鹿萄愣愣的眼前晃了晃,“师姐可否答应我?”
鹿萄露出难为情的神色,“我除了与齐师兄送饭见过他一面后,便再也没见过了。”
“也就是说那两年师兄从未出过苍澜殿?”青丝问,转眼间换了个问法。“师姐,”她甜甜地叫着鹿萄,脸上是不谙世事的天真。“与师兄同来的两个弟子呢?”她问,“他们也没下过山吗?”
青丝这样一说,却见眼前鹿萄露出疑惑的神情,似乎在脑中思索是哪两个弟子。
“呀!”鹿萄突地想起了,面色一瞬间不自然起来。“你是说那红衣师妹和她的......弟弟吗?”
弟弟?倒也不完全错。青丝点头。
鹿萄犹豫道,“原来你们所想是这样。可我明明......明明看到他们二人第二天就离开了。”
离开了?!
青丝难掩震惊。那两年里,难道黎黎和薛亮月并不是和齐悠白同在须臾,而是别的哪里?可他们为什么要借着到须臾的名头出来......
鹿萄见她思索,面上又透出迟疑神色,一副不知当不当说的表情。但终于,她还是开了口。“师妹,有一事我也是好奇了好久,但......你也别胡乱猜想。”
青丝示意她说下去。
“那时我给齐师兄送饭,恰好看见齐师兄为他们开了守山大阵。”姑娘面上不解,“明明他们几人来的时候,说好要在山上住一阵子。”
“实际齐师兄那时发现了我,但他并未责怪。”鹿萄对着青丝道,“只是他说那姐弟二人家中有急事,须得一同回去一趟。”
“我只知晓最后齐师兄最后离开须臾时他们是在的。至于二人是在什么时候回来的......这我就不知道了。”
“好师姐,谢谢你。”青丝点头道,按着心中怪异继续道,“我还有一问。齐师兄在.......还是须臾弟子时,也是住的这里么?”
“是,师兄一直住在这里。”鹿萄不知想到什么,苦笑道。“直到齐师兄八岁时离开前,至少他是一直在这里。这绝对不会错。”
“八岁?
可她明明记得别人口中,齐悠白是在七八岁时从景国前往拜师。至于拜的是哪里的师......
若鹿萄没有骗她……但更为荒唐的是,怎么会有两个齐悠白呢?肯定是哪里出错了。
于是青丝又道,“那他为什么会离开须臾呢?又怎么拜入守墟门下?”
或是青丝问的太多,又或是别的什么,鹿萄将嘴紧紧闭着,摇头。
“这我确实不知。但青丝师妹既是齐师兄的亲传师妹,想必机会比我多得多。”
鹿萄笑道,“我今日告诉你的一切,不过想要你更加明白师兄一路走来是怎样不易,又是怎样温柔地对待每个人的。”
“如你所见,”她坦率道,“须臾女弟子甚少。连我当时也只是个负责运送膳食的,他也并不记得儿时相助......他尚能如此待我,可见内里纯粹。”
鹿萄轻拍师妹的手,但见那锦囊在少女腰间挂着,却不让她觉得刺眼。
她看着年少,却难掩姿容的的姑娘,心上涌上一股难言的悲伤。但她仍旧扬着唇角道,又或者是对自己劝道:“如果、我是说如果,有一天师兄对你......或者说有求于你,你可否帮帮他?”
青丝很少被人求着做什么事情,更何况是这样一件听起来就极为荒谬的事。
——齐悠白怎么会沦落到有求于她的地步?
但青丝仍旧答应了鹿萄,就像她今天解答自己的疑惑一样。“我答应你,鹿师姐。”
“无论师兄以后有什么困难,我都会帮助他的。”她这句话既是对眼前这个明显爱慕齐悠白的姑娘说,也是对自己说。
看着鹿萄明显松懈下来的神情,青丝竟感到惭愧。看吧,她现在已经可以为了自己的目的去欺骗这样一个怀着最纯粹爱意的姑娘了。
既然如此,她还有什么是做不出来的呢。
和鹿萄告别,青丝回到了第二峰。
或是心有灵犀地,她手上的小灵通在进门时响起。
她这才想起沈阔上次所说,关于黎黎和薛凉月在孤山镇一事。
可是那两年呢?他们回去......是为了什么?
*
落云山今日无风无雨,干爽得很。然而冬日既来了,也是凉的。
“头上这珠子已然没甚么作用,何必强留?”弟子语罢,陈道人只眼睁睁看着齐悠白将发冠缓缓摘下,于是那垂挂的珠串便也就落到陈道人手上。
齐悠白郑重道:“师父想必也这么想。”随即他对着陈道人释然一笑,“徐师弟定然不负众望。”
陈道人似被他一番话语唬住,好半晌没说话。
“你这就走了?”
“嗯。”
“你可知她寻到真相,会怎么对你?”陈道人终是叹息一声,拍拍这弟子的肩。“不说你,届时师门众人又将如何自处?”
“无妨,”齐悠白似自嘲般摇头,“她必然知道该怎么做。”
“然我待她,与师父待她没什么两样。”
他这样说道,自行踏入那法阵之中。
陈道人看着那法阵光芒渐渐散去,唇边打趣的笑意也消失得无影无踪。
脚下小犬已经长成大犬,正嗷嗷叫个不停,尾巴却耷拉着。
陈丹丘不知想起了什么,索性将边上酒壶一倾而尽。
“又是一个难舍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