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5章 前恨 她很庆幸自己不遭她的恨。

第115章前恨她很庆幸自己不遭她的恨。

“师兄?似乎要到尽头了!”沈阔兴奋道,在齐悠白掌心焰火下察觉这洞的光亮。

“你看,那里有点光亮。”

正是。齐悠白随着师弟上前去,眼角跳了一下,不等他反应过来,只觉手上冰冷更甚。

明明火焰才熄下去。

“师兄?”沈阔在尽头喊了他一声,齐悠白这才走上去,仿若无事的嗯了一声。

沈阔狐疑地看着师兄,觉得这位请来的救援也有着他不明白的事,看起来还颇为烦恼。

“怎么了?现在不慌张解决他们的事情了?”他问师弟,伸手拂开那洞口尽处的小小阵法。

太拙劣的阵法,像是哪个半路出家的人所布。他心中已有人选,只是还不确定。

二人从洞xue中钻出,发现面前是一棵极大的树。正是这大树的粗干将洞口草草掩住,线下阵法已破,看起来很是明显。

二人将四周打量一番,发现这应该是在什么野地里。沈阔闭上眼,耳朵动了动。

“此处西面。”他睁开眼睛对着师兄道,“她们应该是在那边。”

他语罢了,二人便朝着那边去。齐悠白微微落后他几步,伸手在洞口又布下一个阵法。

且说这边,奉英正与黎黎合力将薛凉月从破庙中拖了出来。

姑娘擦了擦自己额角的汗,看向黎黎。她赶过来时薛凉月已经不省人事,只剩黎黎仍孤军奋战与他为敌。

奉英无法,只好借由掌上血珠吸引住那人片刻注意,这才使得黎黎脱身,随后二人合力将薛凉月从破庙中扯了出来。

“黎黎,何不劝劝他?”奉英看着面前即使昏迷,仍旧紧紧皱着眉头的薛凉月,不知怎么的脑子一热说出这句话。

她暗道自己不识趣,私下里黎黎不知道劝了他多少次,即使这两人皆是有口不能言的性格,至少行为上是一致的。

薛凉月想出这样玉石俱焚的方法,黎黎怎么可能毫无察觉?无论是作为师姐,亦或是作为从小到大的朋友,她怎么可能没有劝过?

“这是他的事。”黎黎伸手将薛凉月黏在面颊上的发丝撩开,用帕子擦了擦师弟一张血迹斑驳的脸。“我劝过又如何,总归是阻止不得。”

“可这世上只有你能劝得了他了!”奉英将自己划开的手掌紧紧握着,黎黎见她如此,自衣裙完好处给他撕了一块布示意她扎上。

奉英还是接了过来,将手掌包好。她擡眼看了看四周,声音细微。“且不说这事成功几率有多低,还有……你认为镇上那些女人会同意吗?”

“那是她们的圣物!届时你想没想过自己会被哪样对待?”见黎黎毫无触动,只顾着擦薛凉月脸上的血。见状奉英急忙劝解她道,“此事完全可以当没发生过,只要你二人今后再也不会……回来。”

“离开这里,走得越远越好?”

黎黎停了手上动作,擡头看她。

良久,姑娘听到她的回答,却是又一句询问。

“奉英,你是王家人。难道不是最该恨这东西吗?”

“……”奉英貌似气急,站起身来。“可是,你与他一起长大,明明知道他做这件事如此危险,难道你就舍得看着他赴死?”

“不会眼睁睁看着。”黎黎道,“在此之前,我会帮他。”她望着这个族妹,仿佛她去须臾的那些时光都不存在似的,三人只在孤山一日一日的长大。

“我离开这里的第一天就发过誓,终有一天我会回来结束这一切。”

“记得拿那颗银杏树吗?”黎黎问她,不等奉英回答她又道,“我将它同族移往我住处,是为了每天提醒我不可忘记决心。”

“我既如此,他也是这样。”

“我既有决心,他也不会比我少到哪里去。”

“可是……可是,”奉英将想要说的话咽下肚,看着黎黎,她突然明白了这两人这几年是怀着怎样的心情回乡的。

祭祀,福轿,都只是他们假意顺从的方式,这样一来,他们既能有足够的时间去成长,也有足够的机会去了解这自出生就将整个孤山族人困住的难题。

奉英颓然瘫坐下来。

“原来,你们一直是这样想的吗?”

“是。”黎黎看着她,一身凌乱的红衣昭示着昨晚她与薛凉月的战斗。“不死不休。”

好一个不死不休。

奉英只好在她的坚决中败下阵来。

良久,姑娘看着黎黎面无表情的脸,掏出一张干净的手帕摁上她眼角。

“这里,”她无奈而轻轻笑,“有血。”

*

“师兄,他们在那里!”沈阔叫道,“师姐!奉英姑娘!”

倒是黎黎转眼看见齐悠白,一双细眉紧紧皱了起来。

沈阔走得近了才见师弟是躺到了地上,忙自掏腰包又挤出一颗大药丸。

黎黎见沈阔来了,便将薛凉月交给了他,一把将齐悠白拉走。

“我从未见过你这样嫌命长的人。”她声音稍疲倦,想来是昨夜耗费体力过大。

“有些事情师兄还是不要掺合的好。”

“掺合?”齐悠白仍旧是那副温润面皮,似乎师妹见外的话对他造不成一丝伤害。“再说我是跟着沈师弟来的,说什么掺合不掺合。”

“小师妹呢?”黎黎质问道,“你让她孤身一人去了须臾?”

“无需担心,她很好。”

“什么叫做无需担心?”黎黎将他扯近了,“你明明知道她是因谁而来,为什么站在这里同我们成了师兄妹的……”黎黎看着他,试图在这人脸上找到一点蛛丝马迹。

然而她失望了。

半晌她笑,“还是说,你又算了算?算到她生命无忧,所以才无需担心?”

他没有否认,黎黎便当他是承认了算过,便一切都不用说了。

她放开了他。

“这一切都和她都没什么牵扯,若要她掺合进来谁都不愿。”

“待在须臾,想来她会更安全。”

这是她和齐悠白都愿意的事。

*

薛凉月久久未醒,众人只得在离那破庙不远的平坦地方留了下来。

若非躺着的四师弟像是死了一样安静,几人或许会想起当年出春时的许多事情。几人之中唯有奉英仍有精力找来东西打算烤着吃,几人皆没什么胃口。

“现在是回不去了,想来众人已将院落围了个干净。“奉英道,递了一只烤好的兔子腿给沈阔,沈阔无奈接过,道谢。

“我曾答应过你告诉你他们二人的秘密,现在你却可以亲口问了。”

“黎黎,还不愿意告诉你这傻师弟吗?”语罢她有意无意看了齐悠白一眼,复又垂下眼帘。

“三师弟。”黎黎的面容在火光下显出,她看着沈阔。

“凉月和我当初同意你相随的目的很简单,无论我二人此行谁生谁死,需要有一个人赶回去至少告诉师父一声。”念及此黎黎略玩笑道,“但最可能是都活不下来。”

“届时就只有麻烦你。”

“抱歉。”

沈阔哪里听过黎黎这样歉疚的语气,忙摆了摆手。“师姐说吧,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他望向不远处邪气滚滚的破庙,“哪里住着的……是什么人?”

黎黎顺着他的视线望去,叹了口气。

“薛沣。”

薛?沈阔低头看了看昏迷不醒的薛凉月。

“也是,”黎黎低下头,“薛凉月的父亲。”

孤山很久之前并不是只有女人的。几十年前,这里尚且算作一个热闹的镇子。

镇民靠山吃山,常常上山猎些山货送到别的地方售卖,大的小的都有。

家家日子如此。

但一到冬天,家里就只能等着吃着春夏的余粮过活,若遇上了难得的天灾,便只有咽雪水。要说怎么不上山去猎物,便是这山上有着一群穷凶极恶的豺狼,到了冬天狼尚且没有吃的,哪里还留得了给人吃的份。

也就是那年的冬天,连月的雪花飘的格外大。那时人都已经受饿了很久,住在镇子边上的镇长家却生了一个女儿。

她出生时哭声极为嘹亮,像是什么号召似的,漫天的大雪却忽而停了下来,露出一轮明亮的太阳。更有甚者饿得受不了了上山一看,发现山上豺狼经一夜之间被冻死了干净。

从此山下人再不用顾及,冬日里也敢上山寻觅吃食。

镇长给女儿取名庭雪。

黎庭雪。

再后来,镇民们将狼的尸体全扛下了山,熬过了那个冬天。

也是几天过后,不知从哪里来了一位远游的老道长,直说镇长家的女儿有缘分,只需在再等上五年,他会来接走这姑娘,届时便可成为超脱凡尘的存在。夫妻二人自然舍不得,但还是答应了老道人。

五年转瞬即逝,庭雪依然长成了个颇为讨喜的孩子,老道人也按时到来,携来一个与庭雪同岁的女童,名唤李却灯。

“这孩子也和你们颇为有缘,庭雪我带走了,烦劳你们照顾却灯。”就这样,夫妻俩抱着满脸涕泪的李却灯看着自己同样哭肿了眼睛的女儿消失在眼前。

夫妻俩向来信奉因果循环,自然尽心尽力照顾着李却灯,将她当作自己的亲生女儿一般照看着。却灯稍知礼些时,夫妻二人就告诉这姑娘她还有一个远在一边的姐姐,唤做庭雪。

一家人每年年夜饭都会多备下一双碗筷,等待那个可能再也不会回来的女儿。

却灯十六岁这年除夕,她正帮母亲摆好碗筷却听窗子吹来的冷风吹得母亲咳嗽不止,于是去关窗。

却见那窗外立着一个人影。

她愣愣地站在窗口处,凝视着那个一眼就认出来的人。即使她们只在小时候有过一面之缘。

“庭雪?”她轻轻喊道。

身后的咳嗽声忽地停了。

“庭雪?!”母亲自身后赶来,恰恰见那纤细绰约的背影转过身去,似乎要走。

“庭雪——”

母亲大声喊着,即使未见正面,但她怎会不认识自己的亲生女儿?

那身影闻所未闻般迅速消失了。

黎母跌落在地,咳嗽不止。李却灯忙伸出手去扶起母亲,只是她不愿意起,而是不住的哭喊着那个名字。

李却灯在那一刻感受到那人决绝转身的意思。

她恨他们。

自此之后,黎母一病不起,没过多久就去世了。当年的镇长也早已不是镇长,除了每日出去走上几圈就只会坐在家门处唉声叹气,没过几年也去了。

李却灯在邻里乡亲的帮助下葬了母亲,又送走了父亲。

她明白这一切是由谁造成,却恨不起来谁。

只是那人会知晓吗?下次回来,她再看不到父亲与母亲了。

丧期过了一年后,她和自小认识的薛沣成了亲。

成亲当日,那人又来了。好在这次她早有准备,喊了她的全名,并迅速告知了父母亲皆已经离去的事实。

她不知晓她为什么不在二人葬礼上出现,倒在这时回来。

“你……”见她真停了下来,李却灯披着一身潋滟红衣站在屋子里看着她,轻轻地笑了,“你要不要喝一杯喜酒?”

“姐姐。”

黎庭雪第一次与她说话,说的是冷冰冰的一句“不必”。

李却灯精却不灰心,自桌上点心盘子中拿了一盘。

“你最喜欢的栗子酥,尝一块吗?”

李却灯将双手伸出窗外,一手端着盘子一手遮着点心。

冰冷的雪花霎时落到她手背上。

“这是小时候爹娘带你种的栗子树。”

“今年结的第一次果,我晒干了留着等你。“

“等我?”

庭雪冷冷道,却真的走上前来,这也是二人这么多年第一次面对面如此近的看对方的脸。

彼时她们一个是须臾门中最得器重的大师姐,一个是正当最好年华的新嫁娘。

二人面对面,一个妆容精致满脸幸福,一个面无表情毫不动容。

但终归了无恩怨。

庭雪拾了一块,转身离开。

李却灯却欣喜地几乎落泪。

多好,黎庭雪并不很是恨她。

或许她从未恨过谁,只是不解为何自己不能回家。

于是李却灯每年冬天都会做栗子酥,在未出阁时的窗口等待一个总是在冬日里到来的人。

第四年,黎庭雪不再孤身前来。与她一起到来的还有一女三男,皆是她门中的师弟师妹。

那名长相颇为机灵的姑娘是最小的师妹,是她第一个奔过来挽住李却灯的手。

“原来你就是师姐的妹妹,长得真好看。”

妹妹,她是承认自己的。李却灯受宠若惊,忙将几人迎进屋内。

热腾腾的栗子糕香味袭人,李却灯第一次同黎庭雪面对面坐下。

她虽成了亲,却仍然和丈夫住在附近。日日也有时间过来打扫旧时家中,于是看起来也是很整洁干净。

李却灯没想到会来这么多人,见几人吃一盘糕点吃得局促,还想去准备些许饭菜,却被黎庭雪拦住。

“不必了,他们只是馋嘴。”

“对对对!姐姐你不必忙碌,我们早就辟谷,不用吃饭的。”那小师妹嘴巴里塞了一块糕点,笑吟吟道。

“只是想尝尝师姐心心念念的定西吃起来什么样而已。”她看着李却灯笑得天真,“确实不错。”

“你丈夫呢?”黎庭雪问道。

李却灯却愣了愣,继而解释道他最近身体不舒服正在家中休息。

“嗯。”庭雪看着她,目光有些异样。

李却灯见她伸出手递给自己一个圆环似的木镯子,“有什么事记得敲他一敲,喊我的名字。”

那么她就会过来。

师兄妹几人眼睁睁看着大师姐将自己最重要之物送出去,皆是愣住了。那小师妹首先不依了,摇着师姐手臂撒娇道怎么自己之前求来求去她都不给,现在将它如此轻易送给了李却灯。

“收下。”

黎庭雪却仍旧固执地将镯子递到她手上,李却灯收下了。

她垂头应了一声谢谢。

几人并未停留多久,仍旧是在风雪中离开。

李却灯却没曾想,这是她们最后一次相见。

*

“这……”

黎黎故事说到一半,沈阔却浑然摸不着头脑。

“我只听出四师弟父亲的名字……所以那李却灯就是师弟的母亲?!”

黎黎点头。

怎料沈阔擡头看向师姐,“所以师姐你就是——”

“没错,我正是黎庭雪的女儿。”

沈阔:……

他转头去看大师兄,试图找到一个人同自己一样震惊,然而他只在大师兄脸上看见平静。

“师兄你知道?!”沈阔绝望,“怎么就我不知道?”

哦,沈阔略显安慰地想起,没什么,想来小师妹也不知道。

“那师姐你的父亲是?”

黎黎平静回答道,“一介乡野村夫罢了。言归正传。”

沈阔将嘴闭上。

“薛凉月的母亲李却灯是个真正的人,他自己却是半妖。”

“如你所见,”黎黎的目光落到不远处的破庙里。

“那就是他的父亲,一个极为难缠的妖怪。”

也就是这时,一边的奉英菇娘朝着他眨了眨眼睛。

“沈公子,还记得我带你去看过的那棵大树吗?”

“那便是薛沣的本体。”她道,“也是孤山镇中人人的倚仗。”

她话音刚落,一边的薛凉月突然大口呕起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