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7章 厌恶 因为她来了
那人果真没将她关起来,不过......青丝看着瘫倒在自己身上不肯起来的孩子,仍旧无法狠心将他推开。
他看着很难受,眉头紧皱,那张和齐悠白九分相似的脸上仍旧稚嫩,睫毛纤长,却在此刻不安的颤动着,将她的心也挠得十分痒。
“喂,”她试着拍拍他的头,十分的冰凉。“什么时候放我出去?”
她既在这幻影似的人身上看不到恶意,想来只是孩子闹脾气罢了。只是仍旧不知道齐悠白留着这么个幻影在这儿的意义在哪里。
她心中一跳,莫非是为了......等她来?
不会,她马上否定了自己的想法。齐悠白怎么会知道自己的行踪呢?他又不是——
“我会带你回家。”那人昨日话语仍在耳畔,无数次的应答,最后声音已然生成大人嗓音。
齐悠白答应她的话却并未变过。
带她回家,无论是春城还是更遥远的地方。
他是这么说过吧?
但他会知道自己对他们的怀疑之心吗?
“你在想谁?”伏在她膝处的少年擡起头,捏着她的手不放。此刻想必是冷透没了力道,在青丝看来便仿若小猫抓痒。
见她不答,他撑起身体,心上涌上一层说不清道不明的恼怒感觉,他知晓这是之前从未有过的。
为什么呢?正是因为她来了。
“我知道你在想谁。”他得不到答案,自己倒先猜测起来,“无非是送你进来的人......”说到一半,他按住青丝手腕,力道稍重。
那呼出的冷气却也真的拂至她肌肤。
“我说的不是被救走的那个,反而是你为了谁进来的那个。”
青丝被他一句话绕来绕去,索性想:那可不是。毕竟我是为自己进来的。
所以他猜错了,她刚刚不由自主在想的是她的大师兄齐悠白。
但她不准备反驳,反在这少年紧盯的目光中伸出一只尚空余的手去揉了揉他的头。触及那冰凉的珠串,青丝顿住了手。
她状似无意笑道,却避开少年的问话。
“好漂亮的珠子,你母亲很会选。”
“你喜欢?”他问青丝,不在乎她将话题尴尬转移,只是表情认真道,“你若喜欢,可以从我头上摘去。”
“我喜欢你,你要什么我都可以给。”
......这没来由的影子顶着齐悠白的脸说这样的话,青丝只觉得实在难以承受。
话虽如此,这张脸的杀伤力实在是大。青丝好似真真听到了齐悠白说喜欢她似的,连忙僵硬地扯了扯嘴角。另外,她的手也实实在在落到了他头上小髻。
“真的吗?”
她低头看他,询问道。
他却察觉她是真的想要,于是似乎兴奋起来,青丝知道那是一种师兄从不会有的神色。
太直白。
青丝想,齐悠白前两年还好,说话尚且清晰明了,喜欢的不喜欢的只需仔细观察就知道,但回须臾两年,回来又是另一个样子。
像套上一个壳子。
为什么呢,师兄?
青丝百思不得其解,手却在那影子头上小心动作起来。
他冰凉的脸上洋溢着笑,似乎很喜欢她的触碰,也很是愿意送她礼物。
快,快些取下你的礼物吧。
他在心中默念道,摁在青丝腕上的冰凉手指无意识颤抖起来。
但青丝却停下了动作。她的手由上往下,先是在他疑惑目光中将他一头凌乱的额发理好,温热手指在他冰凉面颊上滑动。然后是脸颊,他感知到这姑娘整个手掌心熨在颊侧,似乎不舍得放开。
很舒服,但他心中升起无名怒火。以至于和青丝对视着几秒后,他竟十分强硬地从青丝膝上挣脱了,自然也脱离了她滚烫的手掌和躯体。
冰室里的寒气汹涌,却不及他心火冒起的势头凶猛。
“你骗我,你根本不喜欢我。”他要命的宣布着,语气冷得像冰。
青丝却冤枉,因为她记得自己并未说过喜欢谁。但直觉告诉她此刻要顺顺这炸毛小猫的毛,否则接下来她会很不好受——比如此刻,她望着他,周身竟真的感觉到了这冰室的一丝阴寒之气,再作不到之前置身事外的坦然。
“你怎么知道我不喜欢你?”她不说自己喜不喜欢,反而转了个弯去问他。原因无他,她尚且做不到对着齐悠白的脸说出那样一句话。
实在不敢想。
“你若喜欢我,怎么会忍心我戴上珠子?”他走近她,或者是青丝没立刻肯定自己不喜欢他的事实稍稍取悦了他,但他还是不开心。
青丝心中一动。
这明明是他母亲送给他的东西,也就是曾蓝。若说后来的齐悠白戴着它,也全然看不出他厌恶与否。毕竟青丝从一开始认识他,那珠子就已经在他头上。
......就连后来那串红绿珠串,也用的齐珏提供的珠子。
原来他是不喜欢的吗?
她竟从未发觉。
“原来是不舒服?那要我为你取下来吗?”青丝伸出手去,示意。
他却不动声色,只迟疑地看着,似乎在考虑她是不是又在戏耍自己。
青丝的手仍旧停在半空。
即使是年少时,她也从未看过齐悠白有过这样倔强的神色,只永远都是那副胸有成竹的样子。
不是胜券在握的得意,而是......平淡。
习惯了似的平淡。
青丝从未想过去接触了解,甚至打破这份平淡。即使是现在,她也只是告诉自己,这次是为了解开自己和齐悠白身上的莫名联系而来,而非别的什么。
这样想着,她毫无察觉那小小的身影已然缓慢移至她身前。
那冰凉的手又重新复上了她的,于是青丝被他一双手引着来到他发间。
“替我取下来吧。”他声音很轻,“麻烦你了。”
青丝心中仍有疑虑,即使知道这影子没有恶意也好,自己私自按照他的想法行事怕是不好,万一造成什么后果就——不好了!
青丝心中虽这样想,手却不由自主地握着了那玉做的小冠,连接着底下的珠串也晃起来。
太冷......这玉做的小冠原来才是最冷。
她还想动作,却见这少年将她的手握紧。
“够了。”他擡眼看着青丝,微笑起来的唇角弧度同齐悠白一模一样。“足够了。”
霎时间,和之前一样的,那神奇的雾气又在少年周身蔓延起来,将他埋了进去。
青丝躲闪不及,那掌上的力道这时又像恢复了似的强牵着她的手不放开。
青丝在这雾中再看不见什么,只好闭上眼。
“......放手。”良久,她听到那头传来话音。这几个字他念得很轻,却像在恳求。
青丝睁开眼。
这是齐悠白的声音。
二十岁的,及冠后的师兄的声音。
雾气散了,他们却仍旧在这冰室之中。
青丝看向自己的手。那小小的身影消失了,她手上再没有任何触感。
感知到什么,青丝转过身。
那一头,一身白衣的齐悠白正端坐在那张冒着重重寒气的冰床之上,垂眸看着什么。
似乎是封信。
青丝一时之间动弹不得,只因这齐悠白看起来太过正常,倒像是真的。她站在原地认真端详着他,周身气质想必不会出错,只是面色苍白如纸,整个人也像是冰雕成的。
青丝下了决定,慢步走了过去。
“师兄?”她轻轻喊了一声。
齐悠白并没有回应她,仍旧自顾自翻着手上的书信,指尖苍白瘦削。
直到青丝站到他面前他都没发觉。她这才试探着伸出手,大胆的拍了拍齐悠白的头顶。
这可真是搁在平日里她想都不敢想的,青丝心中感慨道,然而她却愣住了。——因为她真的碰到了师兄的头顶。
这是干什么!她忙心慌的将手收回,此地无银三百两地甩了甩手。她以为自己想必被那影子卷入了什么回环,这才出现在齐悠白身边的,但是为什么她真的碰得到他?
“别闹。”这厢齐悠白倒是开口了,似乎已被烦透的样子。
......青丝一头雾水。
“师兄?”她又喊了一声。
“他听不见。”那边齐悠白没说话,这边那小小的影子却又出现。
不过他身影较之前淡了些,像是快要消失。
“你怎么了?”青丝伸手去拉他,他却躲开。
“无事。”那影子道,倒是看着那榻上端坐的“自己”,脸色阴沉下来。他看着青丝,“你是为了他进来的?”
他?看来这影子确实和齐悠白脱不了关系。
青丝转头看了师兄一眼,索性对影子点头。“是,我是为他进来的。”
“进来干什么?”他小小的身影看起来已经快要透明,却执意问道。然而不等青丝回答,他已然同大人一样摇头哂笑道,“也是,毕竟你是他的师妹,而不是我的。”
青丝一时无言,索性走到齐悠白边上左边戳戳右边拍拍。
“喂!”那影子气呼呼地飞过来,喊叫,“你怎么这么没有礼貌!”
青丝却不理他,只见榻上的齐悠白凝掌将自己罩住,像是早已习惯被无形的影子侵扰似的。
“看来你经常做这样的事?”青丝对着那影子挑眉道,“你没礼貌才对。”
“你懂什么!”见她已然全被榻上人物吸去注意,到底是孩子心性,影子气愤道,“是他先将我锁着在先,我怎么不能恨他?”
“哦?”青丝见他上钩,忙作惊讶道,“那他可真坏!”
“但是他为什么要把你锁在这里呢?”
“还不是因为我——”他脑子咕噜噜转着,终于明白青丝又在诓他说话,于是抽了抽嘴角便将嘴巴闭上。一副不管她在问什么他都不会再开口回答的样子。
青丝却道,“好啊,反正师兄我已见到,就不久待了,这就告辞——”
“你那里走得掉!”那影子一怒之下开口道,“你出不去的!”
青丝头也不回,“怎么走不掉?”
然而她确实是走不掉,因为这冰室没有任何出口。就连刚才二人穿过的那冰做的通道也不知所踪。身后传来影子的哼哼声,青丝转过头。
“不许笑,也不许哭!”她触及他脸颊,揪起一块肉。
然而这影子偏偏没有痛觉,任她揪去。
“你求我呀,你求我我就放你出去。”他现在又是和之前不同的态度了,明明适时还强留她在这的。
“求你。”青丝确实无计可施,毫不迟疑。
那影子似乎也没想到她这么没底线,渐隐的身子气得抖了一抖。
青丝盯着他,却见他吐出一句话,“现在不行。”
看来又要等。
青丝不知师兄师姐的事怎么样了,本还以为齐悠白留守落云山陪着陈道人捉鸡摸狗,黎黎三人在家乡过得很好,谁料这几人却全又凑到了一起去——那晚她和黎黎传讯之后就没了消息,也是忙得忘了,出去之后要先和师姐联络才行。
她看着冰床上看完了书信开始调息的齐悠白,转身去看那影子。
“这屋子也是师兄从小住的吗?”
她自见到他就一直在问问题,好似知道他一定会告诉她似的,不知道哪里来的自信。
“公平起见,你回答了我一个问题,我才能回答你的问题。”
“好。”青丝片刻不犹豫。“你问。”
“你和我认识多久?”那影子道,随后摇了摇头,伸手指向榻上之人,“不对,是和他认识了多久?”
“四年。”青丝道,“回答我,师兄是否一直住在这里?”
“才不是。”那影子回答,话说得很快。他看着青丝,脸上自有委屈。
“长久之下住在这里的明明是我,你心疼他干什么呢?”
哦,青丝知道了。想必是齐悠白因为什么原因将这影子锁在了这里,或者说……这影子是他的一部分。
哪一部分呢?按照青丝前二十年的看书经验来看,想必是不能出世的那一部分。
所以这影子展现的全是齐悠白没有的,或者说……剔除的。
却实在也是他的。
为什么呢?师兄。
青丝不得其解。
“好……”见青丝陷入沉思,这影子便以为她是在可怜自己的遭遇,想了一想便继续问她道,“四年,你认识他四年,可有什么事情骗了他吗?”
青丝一时之间没有回答。
那影子目光炯炯地看着。
“有。”
她并未隐瞒。“你骗了他什么事情?!”他焦急问道。
青丝却不急不忙,“这是第三个问题,我得先问你。”
于是那小小的身影黯淡下来。
“师兄当年为何离开须臾?”她问。
那影子欲言又止。
良久之后,他看着那冰榻上面色苍白的青年人。
他明白那实际上也是他自己。
于是他又看向青丝,苦笑着道。
“因为他的母亲死了。”
“呵,那将他锁在须臾的女人死了,他自然可以不用在这里了。”只有我……仍旧留在这里。
怎么会是他母亲……也就是那位皇后?她怎么会将自己的儿子囚在这里?
那小小的影子看着青丝,自顾自说着:“但你也别可怜我,明明你也是个可怜人。”
“我哪里可怜?”青丝擡起眼睛,问。
那影子飘得离她近了些,故意似的将脸凑了过来。“想知道吗?”他脸上挂着名叫“可悲”的笑,这和齐悠白是一点不像的。
“你身上有他母亲的味道,想来他早就已经知道了。”
母亲……
见青丝果然露出震惊神色,他更为得逞样地继续说道,“想来你并不知道他有多憎恨他的母亲吧?”
憎恨?怎么会?
“那位景国的皇后娘娘,也是须臾门上任掌门的四徒弟。”
须臾门……四徒弟?
“沧澜殿就是她的。这山头便也就是她生前在须臾山的住处。”
“她叫……”
曾蓝。
青丝心中念出这个名字,牙齿咬得很紧。
“她死得很蹊跷,也很突然。”说完,那影子声音已然很轻了,像是随时会飘散完了似的。
而青丝满身的血液已然凝固,她正僵硬着身体等影子说出
但他不再说了。
他消失了。
于是这冰室之间只剩她和榻上专心吐息的齐悠白。青丝转头看他,脸上很是僵硬,心里乱得很。
然而她见他忽然睁开了眼,朝自己站着的地方看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