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9章 怀疑 隐瞒的原因

第119章怀疑隐瞒的原因

最后一抹余晖消失时,头发花白的老道人仍旧坐在庭院中央,似在假寐。只是落云山好久没有这么寂静了……陈道人摸了摸自己又长长的胡子,不由得又想到大徒弟离开时候的那番话。

齐悠白是他看着长大的,脾气看着温和,却再无谁比他更懂这徒弟的倔强之深。哪怕他的兄长,那位凡尘之中居高位的皇帝陛下也未曾多么明白。

可惜了。

他又想起那脾气颇灵精的小徒,唇角不免含了一抹笑。只可惜现下山上再没有弟子们生机勃勃的身影,那长得肥厚的黄白二狗也没什么精气神地趴在地上不愿意搭理他,只是时不时哼唧一声。

想喝酒。

陈道人望着不远处泛着香的杯盏,却伸不出手去。周边冷清,连吹来的风也好似比前些年冷一些。

但好在他年纪已大,早已经忘了孤单是什么感觉。

有时闲得过了,他也会想起几年前将娄尘彻底杀死的场景。故人相见,却是两面为敌。

再之后,他很久不再出现在世人面前。除了到处流荡,不过是和大徒远在国都的兄长再下几盘棋。这孩子做皇帝多年了,棋艺见长不少,自己竟然都要敌不过了。

他终归是老了。

道法自然,多活的这几多年又有什么用处呢?陈丘生有时难免这样想,可守墟的一切又将他生生留下来。且他答应别人的事还没办完,应许徒弟的事情也还没做到,还是需要再活一段时间的。

……青丝此人,每每遇见,总让他想起从前的日子。

然故人已逝,世事变化又多少年?

现实如此残忍。

陈道人手上攥着信封,却忽得擡手将它肆意扬了。

天冷了,衣衫单薄的他竟在这一片飞灰中缓慢咳起来。

——

“就是这样。”

几人一回去,沈阔见四下无人,忙将奉英古怪一事同大师兄说了,因着黎黎和奉英的关系,他特意避开了师姐和师弟。

“那树在何处?”齐悠白问道,手指轻扣着桌上小茶壶,声音清脆。沈阔却是等不及了,先是把树木的具体位置和师兄详细说了,再就是自己曾亲眼看过树叶在她手下边变作青伏一事。

“师兄你说……她会不会也?”

“不像。”

齐悠白却摇头,将师弟疑惑抹去。“你四师弟尚属半妖,身上妖气已然遮掩不住,若奉英姑娘真如你所想……只怕王娘子也不堪信任。”

“但她却站在我们这边?”沈阔想起那吃下肚的虫子,喉头便又痒起来。

可她给我们吃了虫子啊!谁知道后面会产生什么效果?

也就是这时,齐大师兄捏起桌上尚残留的一块藤饼,捏了一捏却发现已经硬得不能入口。

他便笑着对师弟道,“万事相生相克,总有解决的方法。虫样式的吃食必然是镇民为了挟持我们而设下的规矩。”

“但你我现下却没什么反应,想必已经被悄然化解了。”

“或是藏在暗处隐秘不发呢?”沈阔道,纵使他一向听从齐悠白的判断,今天却难得焦躁。齐悠白看他一眼,将手一摊。沈阔却听得他道,“那就没办法,只能等着他发作,才好对症下药了。”

沈阔:……

想起齐悠白之前提及的一个冒险之法,他终归还是踌躇着问出口。不怪他现在这样胆战心惊,就连沈阔自己都想不明白——为什么陈道人不来解决这件事?

黎黎二人的情况在他看来是秘密,对于齐悠白却不是,想来他早就知道。那陈道人也必然知晓。而此刻情况这样紧急,薛凉月几次三番负伤负得命都要丢了,他做师父的却全然不管吗?

“师父最近......很不对劲。”他没说出口的是齐悠白也很不对劲。和之前齐悠白事事皆有预料不同,这段时间的齐悠白倒像是故作神秘,背后隐秘不发地行着什么事一样。

几人相伴长大,情谊自不必说。但每人都有自己不愿提起的过往,这些年他们也十分规矩地不去触碰。

但这真的对吗?沈阔看着眼前明显有心事的师兄,头一次生出探寻师兄秘密的想法。

沈阔并非是个好奇心严重的人,只是想到现在处境,似乎已经不问不行。于是他对上师兄的眼睛,斟酌着要怎样开口不显突兀。

齐悠白却似乎洞察了他的意图。

“沈师弟,”齐悠白伸手将盘子里剩下的半张藤饼捏起来,递了过去。“吃一块?”沈阔霎时便明白了他的意思,但耐不住心头疑惑,他并未接过。

他虽然比齐悠白稍大个一两岁,入门却晚了他和黎黎几年,只能落到个排行第三的地步。且这两个人又是极周全的性子,沈阔也就从没做过什么大哥要做的事。

从前的事尚且不提了,他认为今天再不能由着齐悠白把事情模糊过去。

“悠白,”三师弟语重心长道,没再往常一样喊他师兄,明显是要追问到底的样子。“我年长你差不多两岁,但你入门最早,我这些年来也从来听着你的话。但现在的情况你也看到了,再瞒着我还有什么意思呢?”

沈阔想起他三人离开守墟去须臾的两年,在这时才也察觉了什么端倪。

“黎黎都能知道的事情,怎么就我不能知晓呢?”

沈阔神色沮丧,瞥见对面人似略有动容,又再接再励装作一副恍然大悟般假怒道,“还是小师妹也知道什么,但是你们就偏不告诉我?”

......齐悠白被他组合拳一样的招式打得措手不及,微偏过头去,却是在憋笑。

“想什么呢你。”齐大师兄握拳轻咳几声把形象稳住,无奈,转而对着沈阔认真道,“没有的事。”

“若说有什么瞒着你的,也是时机未到才不与你说。并没有刻意瞒着你,更没有单落下你一个人不说的。”

“是吗?”沈阔微微一笑,“那就是小师妹也不知道。”他见齐悠白面色忽一僵,继而猜中什么似的直直言语,“两年前你三人留下我和小师妹守在守墟不说,在外有了秘密也瞒着,是也不是?”

“不然怎么偏我和师妹什么也不晓得,你们三人倒像是出头鸟似的勇往直前了。”

不知想到了什么,沈阔言语之间神色忽而黯淡下来,“小师妹得你和黎黎怜爱,且她入门区区四年,瞒着想必是不让她陷入危险之中。”

“而我,”他自嘲,“果然是因为实力太弱,不得你们看中罢了。”顿了顿,沈阔又接着道,“想来师父也是这样认为,才会将我排除在外。”

“是也不是?”

齐悠白被他一番话钉在原地,半晌才吐出一句话,却是反问,“你一直是这样认为的?”

“难道不是?”沈阔略有些激动,质问,“那怎么尽瞒着我?”

他看着这恰恰及冠的师兄,想起自己两年前在守墟和陈道人,小师妹共同庆祝自己及冠的日子。

欢声笑语自不必说,就连远在须臾的黎黎几人也用小灵通发来祝贺。

沈阔身世凄惨,被陈道人捡回来之前比青丝强不过多少。他生来即流浪,记忆里不知同野狗抢过几回吃食,若非是个男孩,不知早死在了哪里......甚至见到青丝第一面时他心上略有些异样,仔细想来有些不喜欢这师妹,只因她让他记起自己曾颠沛过的日子——但那又怎样,总归他是已经逃离。

因祸得福的是由经历所致,沈阔别的不说,却更能在吃食疗伤上帮助大家多些,毕竟活下去曾是他唯一的念想。

他曾自卑敏感,好在门中之人从未以过往经历看轻他一点,于是也就长成现在这个善人样子。

沈师弟在心里暗自叹了口气,面上却控制不住微红了眼眶——他本就只为了激齐悠白讲出瞒着的事故而夸大自己的委屈,怎料真把自己讲得要哭了。

人生啊,确实是难。

好在沈阔这一番委屈演的不错,倒像是真把眼前经历尚浅的小小师兄唬住了,神色颇不自然地给他递了张手帕。

沈阔戏做的很全,将那手帕一扯过来就连忙摁住眼角,没按出两滴泪呢就被这帕子香的差点打个大喷嚏。

小师妹真能忍......沈阔心中暗自叹道,也不知道她是怎么受得了这么浓的香气。然而沈阔却忽地想起,他印象中的青丝好像并没哭过几回。

好像......一次也没有?

沈阔心里想着,不知怎么就把话说了出来。“这帕子青丝用过吗?”

齐大师兄嘴角抽了抽,想了一想淡定答上没有。

“那小师妹更是可怜,连哭也不会。”沈阔激也激了,泪也抹了,这才意识到自己多失了大哥身份,面上连忙正经起来。

“你不愿说也就算了,”他把帕子递了回去,“有什么事总归别忘了我。”

齐悠白垂下眼,不作言语。

见这情形沈阔心又凉上几分,转身欲走。

身后却传来齐师兄轻轻一声叹息,似终于妥协。

“难得让你赢一回,”这人无奈道,“想问什么就问吧。”

“仅限今日,过时不算。”

一脸喜色的沈阔忙地转身,一锤定音——手掌如山般捶在齐悠白肩上,哪里还有刚才的委屈:“好!你说的!”

齐师兄无奈闭眼。

......

几番解释,齐悠白看着面前木鸡似的沈阔,淡定地停下。

“什么?!”沈阔面上是难掩的惊诧,“你同黎黎还有这样的关系?”

齐悠白捡起早就凉掉的藤饼又吃了一口,点头。“嗯,我母亲正是她母亲的师妹。”

“可是......这从未听你讲过!”沈阔摇了摇脑袋,“师父呢?他也是知道的吗?”

这倒问到点上了。

“我母亲排行第四,黎黎母亲排行第二,”齐悠白反问道,“你猜,她们的大师兄是谁呢?”

丹丘道人行踪诡异难辨,确实没人知道他活了多少年。就连最亲近的弟子几人也难辨其年岁。

沈阔诧然:“难道师父便是那个大师兄吗?”

齐悠白不置可否,沈阔知晓这便是确认。

但怎么会这样?沈阔脑中犹如浆糊一样——过去的多少年间他曾天真的以为大家都只是陈道人突发善意捡来的孩子,除了齐悠白外几人身世各有各的惨,怎么现下却改变了?沈阔的世界一时之间颠覆,他却还没意识到这颠覆之下究竟埋藏着什么。

“青......小师妹呢?”沈阔道,“她总归和我是一样的吧?”

好在此刻他点了头,于是齐悠白的确认着实让沈阔慌乱的心绪得到了一点安慰。

“所以师父对这里发生的事一清二楚?”沈阔想起黎黎曾说,那时黎庭雪在内的弟子五人曾一起来到了孤山镇,那这旧事引发的祸事......他必然明白。

“我与你说的这些,是我们自己查到的。”齐悠白解释道,意思是陈道人并未主动言明自己的身份,自然没有理由前来帮助。

那就是他自己不愿过来了。

当年的同门皆然逝去,他却一人暗地里收养了故人之子,将其养在自己羽翼之下多年......到底为的是什么呢?

“现在你总算知晓,我为什么不告诉你。”齐悠白望向外面天色,“就算是我也好,也不知道师父究竟想做些什么。”

沈阔眨了眨眼。守墟弟子五人,对不靠谱的师父陈道人向来尊敬,其中又以捡来的沈阔最甚。

毕竟他无父无母,身为师父的陈道人甚至算他半个父亲。

“......你们怀疑师父?”沈阔不可置信道,“他——”

师父他做了什么吗?沈阔顿了顿,却终究无法对着齐悠白问出这句话。

“不是怀疑。”齐悠白安抚他,将手轻放在其肩上,“只是有些事须得自己弄清楚而已。我之前不与你说,是怕你多想。”

“多想.......”

“别、别说了!”沈阔拂开他的手,面色涨红。“好了我不问了——”

齐悠白立在他身后,见状不再说话。

“薛沣的事我会全力以赴,反正你们还需小心奉英就是。”他不再提及一刻钟自己还急迫想要知晓的事情,如往常一样语气道,“至于其他的,我只能当作不晓得。”

......沈阔走了,脚步略显踉跄。

齐悠白则仿若无事般坐了下来,手指无端绕着腰上铃铛穗子摇来摇去,倒是很满意的样子。

“大师兄。”

然而不过多时,他脑中却忽而听到了熟悉的声音,好似做梦一般。

于是此人嘴角勾起,任眼前那杯中水朝上涌起,凝成一个水镜的样式。

其中缓慢出现一个模糊的青色影子。

正是青丝在叫他。

......这术法耗灵巨大,她却使得极好。霎时间,水雾之中现出小姑娘姣好的面容,或许是不怎么熟练的原因,青丝映出的脸仍旧有些模糊。

齐悠白看着,应了一声,却听师妹那头传来少年得逞似的嘲笑,像在笑青丝使得这样不好。青丝和那人轻吵几句过后她的脸就逐渐清楚起来。

而齐悠白往边上一看,果然在青丝边上看见徐怀真得意的笑。

齐师兄顿时觉得有些刺眼,但是他仍旧保持着大师兄的风范。

“怎么了?”他如往日一般温和的询问起青丝,这才发现她颊侧有凝结的暗色。

倒像是血。

“没事,”青丝在沧澜殿见了师兄的幻影,一时之间不敢直视正主的眼睛,躲着他的视线道自己只需再在须臾呆上两三天就到孤山镇与他们汇合。

“好。”齐悠白察觉师妹躲闪的目光,却没说些什么,只道会与须臾掌门联系,让他将青丝送过来。

“不用师兄操心,此事我会与师父说的。”徐怀真的脸凑近了些,“届时我会同青丝一起过来。”

是吗......齐悠白坐直了,看见师妹露出惊异的目光,很快朝着徐怀真肩上砸上几拳大喊不可能,听见那少年轻嘶喊痛又转而帮他揉起来。

......齐悠白忍不住轻笑一声。

那头师妹似发现了什么,假意咳了两声,接着就在那头向他保证自己一定是一个人过来,绝不会带着徐怀真一起。

“好。”

此话一出,两头都是一愣。

齐悠白垂下眼帘:明明他该说随青丝的意,毕竟多个人就多一份保障。如今他怎么就随青丝的意思让徐怀真别来了呢?但好在他向来是最善解人意的师兄,于是在看过师妹一脸尴尬的笑后转言还是由徐怀真同她一起来吧。他这边一松口,察觉那头果然松下一口气。

“这样我便能放心一些。”齐悠继而白煞有介事道,面上温和笑意不减。

或许是二人距离遥远,水镜之术耗灵尤为巨大,导致这师兄妹二人连告别都没说,齐悠白转眼之间已看不见她的面容。

略一垂眸,面前只剩半泼落不进杯里的浑水。

等他伸手一触,那水又霎时化作烟雾般散在眼前。

好似谁人刚才心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