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因简戎

戏文

戏文

薛赫言其实也看出了自身优势跟短处,面对谢新朝这样的对手,若论杀死对方他可能还能快他一步,但就武林大会上那种点到即止的较量,他确实没有谢新朝这般收放自如。

今日一场虽赢了谢新朝但他并没有多好的胃口,一直在分心想着明年若不慎真输给了他该怎么办?薛家的脸面届时将置于何地,而现在关心他为他夹菜的周序音难道真要双手奉上去给他做妻子?

“表哥?”

薛赫言晃过神来,“……谢谢。”

周序音不明白他的深思,只当是他还在为昨晚的事生气,便又给他剥了些坚果放在盘中推了过去,“表哥,你怎么不动筷?”

薛赫言当下并无心用餐,哪怕是周序音亲手给他准备的,他草草夹了颗果仁放入口中,算是领了她的心意。

周序音不明白他既然这么冷淡刚刚为何还跟谢新朝争这个位置,方才些许的欢心也被骤然打散,搞得她也没什么胃口了。

薛赫言此刻正听着主桌那边的谈话,关景鸣似是问起了苏巧云遇刺一事,此事就连薛景何都不清楚是薛赫言干的,所以其他人更不会知道。得知马炳荣都被从昭明神宫请出了山,薛景何笑道:“都忘了你马家还有此等重要人物了。”

关景鸣道:“昔日昭明神宫四大护法,魏鹤岭的武功一马当先,几乎能与兰燕臣平起平坐。接下来的便是魏续江,马炳荣及车士辙。这车士辙武功虽垫底,但为人狡猾,又深谙制毒解药,如今算是在我中原武林也混得风生水起。”

冯越贤接着感慨道:“倘若这四人如今还在为兰家服务,我们若大的中原武林,恐怕无一家能与之对抗。”

关景鸣也道:“说句不好听的,当年兰燕臣发疯重伤,魏氏兄弟没有尽力解救,而是趁机夺权分立明光教……于我各大门派而言也算幸事。”

苏裕昆抿唇不语,毕竟他知道马炳荣对昭明神宫的忠诚,这魏氏兄弟见死不救还落井下石的行为被他跟车士辙记恨了多年,直到现在昭明神宫的人还在追杀他两兄弟。

薛景何道:“他们魔教各自分立为王,我们名门正派可不能如一盘散沙,得凝聚起来才能对抗他们昭明神宫跟明光教。”

冯越贤马上附和,“薛庄主说得有理!我们的人一定要万众一心,不可被外人钻了空子。”

薛景何又遗憾道:“只可惜我鹭羽跟他们御景山庄的缘分浅……倒不知你们两家跟我鹭羽有没有什么良缘可配啊?”

冯越贤率先回道:“我那儿子不成器……配不上您鹭羽的大小姐们!”

苏裕昆知道了,这话是冲着他来的,但好在苏巧云早就跟他提过了,便婉拒道:“我家小云也才十五,正是玩闹的年纪。前几日又不幸遇险,我这个做父亲的是担心得不得了,不仅将她舅舅请了回来,还特地给她找了道士算命。那茅山道士说她命中有一劫难,此番好不容易化解之后还要好好吃斋向道五年,至少得二十了才能考虑成婚嫁娶。”

若是五年时间,以薛赫言的年纪肯定等不了了,果然薛景何眉目不悦道:“五年吃斋念佛?你家闺女受得了吗?”

苏裕昆道:“行的行的,毕竟性命最为重要。”

关景鸣却讥讽道:“姓薛的你想什么我还不清楚?小云自小跟我徒弟亲近,有好事也轮不到你家。”

薛景何计划落空,瞪了他一眼。

闻及此,薛赫言总算心情好了些,他瞥过一眼身旁的苏巧云,苏巧云则躲开视线,不跟他有眼神来往。总之她已经完成了他嘱托的一切,希望他将来能不再找她麻烦。

周序音听不到主桌的对话,也不明白薛赫言看苏巧云的原因,她无语瞥了身旁的冯逸竹一眼,冯逸竹耸耸肩,表示他什么都不懂。

可对面桌的谢新朝听得到,他忽然好像开窍了些,但又说不上来,方才他全部的心思放在周序音亲手剥的那盘不被薛赫言领情的松果上,一时间还没感悟出什么。这下他好像明白了,薛赫言在担心他父亲让他娶苏巧云的事情。

见薛赫言表情柔软了些,周序音又给他盛了碗汤,提醒他道:“表哥,这是你喜欢的青豆竹笋汤,尝点儿吧。”

他目前正聚精会神地听着主桌的交流,并无心情吃东西,便擡手撇过示意她放一旁,周序音依言垂眸放下汤碗,苏巧云想要安慰她张开了口也不知该说些啥,只侧过头偷偷给了薛赫言一个白眼。

冯逸竹自顾自地喝汤吃饭,反正他也管不了,可他没吃两口就感受到对面桌的谢新朝眼神实在是无法忽视,便一边嚼着饭一边凑过去对周序音低声说道:“你表哥不要这汤,给我成不?”

周序音轻轻点头,拿了汤碗移交到冯逸竹那边,“你喝吧,再不喝就凉了、不好喝了。”

此刻的谢新朝真恨方才束手束脚地没有好好表现,否则那碗汤可能就轮到他了。他一直观察着周序音,看她被薛赫言屡次拒绝,心想着她若能费十分之一的心思放在他身上就好了,偏偏那个得天独厚的薛赫言还不领情。

正想着,冯逸竹端着汤碗坐了过来,谢新朝给他腾出些位置,狐疑皱眉道:“你来做什么?”

冯逸竹道:“你们桌上的菜看着更好吃些,过来蹭饭。”

司悦含不悦道:“不是一样的菜式吗?你这样不会挤到谢师弟么?”

冯逸竹将周序音亲自盛的汤碗推到谢新朝面前,郑重其事道:“新朝哥哥,我挤着你了吗?”

被收买的谢新朝微微摇头,对面的唐言祎置以一笑。

司悦含撇过脸去,不再理会他。冯逸竹实诚道:“他们一桌都不怎么动筷,我看她周序音倒贴也难受,不如坐这儿来吃得舒服。”

唐言祎不置一词,司悦含道:“她不分场合献殷勤,自然会让人不悦。”

冯逸竹打住道:“唉唉,别说!我来你们桌是为了好好吃个饭的,不是来跟你拌嘴的。”

他还想让谢新朝陪他说说话,谁知谢新朝正品尝着那青豆笋汤,不觉有些惊艳,“真的挺好喝?”

“醉霄楼可是我齐鲁营丘厨艺最好的酒楼,他们不吃是他们亏了,我俩多吃点,难得不花一分钱。”

谢新朝也不再花时间生薛赫言的气,两个人大快朵颐起来。

薛赫言心事重重地没怎么吃饭,周序音也潦草将就了两口,苏巧云更是如坐针毡,等到薛赫言起身之后,匆匆扒了两口,赶紧填饱肚子。

苏裕昆回头一看女儿狼吞虎咽的样子当真哭笑不得,可他也顾不上教育她,见主桌二人起身要离场,连忙伸手相送,“薛庄主、关老,这边请。”

冯越贤道:“下午我还备了松竹馆那里的游园听戏,请二位移步。”

关老停顿道:“那我们这些老的去了就行,小的就随意吧。”

薛景何也道:“赫言,游园之后为父便先回鹭羽了,你将门下弟子带领好再待几日,让小辈们交流切磋一番。”

薛赫言得令颔首,“是,父亲。”

散场之后,周序音率先走到了薛赫言身侧,想跟着他一并去逛逛,“那松竹馆我还没去过,要不表哥陪我一起去看看如何?”

薛赫言像是想起什么不好的来,制止她道:“不可,我们别打扰了长辈们的兴致,去别的地方吧。”

苏巧云也道:“游园听曲有什么好玩儿的,我们不如去郊外踏青。”

可薛赫言也不想去踏青,他有事在身便拒绝道:“表妹,你跟着他们一道走,我晚些再来陪你。”

周序音只得答应,“……可表哥,你去哪儿呀?”

薛赫言还有昭明神宫的任务要做,一时间无法解释,直到人走得差不多了,马炳荣才现身给他解围,“他、我带走。”

周序音不解其意,但也争不过马炳荣,只得放其离去。

随后薛赫言便换了一身黑衣,带上磬音剑,跟上马炳荣的身影,强调道:“只此一次,下不为例,就当是我欠你的。”

马炳荣还记得兰章成闭关前交代的话,道是他跟薛赫言的合作是双向的,既然他昭明神宫为他杀人办事,他也要帮着协理昭明神宫的委托,值此兰章成闭关期间,他就该付出点行动来。

“下次不来,给钱!主人说。”

薛赫言拔剑瞬间还在吐槽,“你们是穷疯了吗?”

马炳荣挥出一拳,将守卫打出三尺远,“不穷,但你——有钱!”

薛赫言无言以对,“你们怎么不来抢?”

马炳荣揉了揉鼻子,硬气道:“不偷、不抢!我们只干杀人的活!”

但看这两个前来索命的恶鬼还在从容不迫地对话,守护的侍从们却早已连滚带爬地逃走了,“昭明、昭明神宫的人来了!”

这一声尖叫马上葬送在薛赫言的磬音剑下。

在郊外游湖的时候,周序音也是心不在焉的。

冯逸竹跟苏巧云两个人一开始还好好的各划各的,没多久就闹腾起来,船桨挥来挥去的,小船也东倒西歪就要倾覆,吓得周序音赶紧蹲下稳住重心,投降道:“你们别闹了,会掉下去。”

冯逸竹一早就看到御景的船只也在附近,想趁着薛赫言不在给谢新朝创造点儿机会,于是不顾劝阻一副完全要将小船打翻的气势冲着苏巧云而去。待到周序音一声尖叫,谢新朝果真如期而至。

他一下飞至周序音身旁,随后将她提携起身,三下五除二便飞到了岸上,看着剩下那两个嬉皮笑脸的人道:“由他们胡闹去吧,别说你,有时就连唐师兄都应付不了他俩。”

周序音再看,冯逸竹跟苏巧云果真对着岸边挥挥手,大声喊道:“我们远航了,不必准备我们的晚饭!”

谢新朝无奈一笑,再看周序音她仍是兴致平平,没什么表情的样子。

他大概知道就这样跟周序音散步也没什么意义,对方肯定会找借口回去等薛赫言,可就这样放她离开又会错失这难得的好机会,“周姑娘……我们去松竹馆听戏怎么样?我还没怎么听过戏曲,要不去见识一下。”

周序音身在江南水乡,自然是听过唱戏的,只是不同的地方有不同的戏本,她还是有些好奇的,“好啊。”

这不是谢新朝第一回跟周序音同乘一匹马车,但上回他有伤在身又想着逃离车马二人的掌控并没有过多在意,更何况那次他对周序音还没有如此真切的感情,所以不会像现在这般紧张无措。

他虽表面平静,心下却苦恼着该跟她说些什么来打发这小半个时辰的路程,“……”

周序音见他欲言又止,问道:“怎么了?谢公子,是忘了什么吗?”

这下他马上一惊,他好像是忘了最重要的东西,那就是钱。

见他表情变差,周序音又道:“你没事吧?若是身体不适我们还是回马家庄吧!”

谢新朝紧张之余摸了下腰间,确认没带钱,懊恼无比,这下若是再绕去马家庄,再去松竹馆恐怕都要闭门谢客了,“我——”

周序音看他这动作表情有些眼熟,“……你是忘带银钱了吗?”

谢新朝窘迫非常,颔首不语,一副任她责骂的样子。

周序音本来并不开心,这下却笑了起来,“我有啊,你不必慌张。”

谢新朝还是觉得自己关键时刻差劲无比,“这样……好吗?”

周序音也不知当说不当说,但还是说出了口,“没什么的,我们鹭羽、有的是钱。”

谢新朝从未有过一刻如此怦然心动,他甚至觉得周序音浑身都在发光,若不是薛赫言他看不顺眼,但凡周序音同意,他就可以立马入赘到鹭羽山庄。

不过话说回来,鹭羽的钱实际就是薛家的钱,他花周序音的钱其实用的也是薛家的、薛赫言的,这样想想又不怎么愉快了,至少他不想承薛赫言的情。

周序音看他时而眉头紧锁,时而又舒展开来,有趣得很,问道:“你在想什么?”

谢新朝胡诌了一下,“我、还没听过戏,有些好奇。”

周序音道:“这中原腹地的戏听闻多得是武侠传奇,也挺适合你听的。”

谢新朝问道:“那你们江南那里呢?一般听的什么戏文?”

“我们那儿婉约派居多,大抵是关乎书生小姐的那种浪漫爱情故事。”

谢新朝果然脸上一红,在他看来他跟周序音也像是寒门的才子跟那贵族的小姐一般,碍于身份悬殊无法走到一起。

“那种故事……应该比武侠传奇的好听吧?”至少听那种戏更能增进彼此的感情。

周序音却否认道:“没有啊,那故事里的小姐皆是感情用事之辈,而书生也居多是负心薄情的郎君,一旦考取了功名利禄,便会既要又要,享尽齐人之福。”

谢新朝一愣,“既要又要?”

“是啊,那些戏文的结局都是书生仕途得意娶了皇帝的女儿,回头还将苦苦供他读书的小姐纳为了妾室,那不是辜负小姐的用心良苦吗?付出那么多,最终却要跟他人共享一个丈夫,还得伏低做小,有何美满的?”

周序音说得没错,谢新朝也感同身受,“为他人做嫁衣……我要是那小姐,也不愿竹篮打水一场空。”

“是啊,不过有的戏文结局还是不错的,书生会拒绝皇帝的女儿得罪皇帝,小姐也愿同书生共进退,不妥协,最终双双放弃钱权利益,归隐了乡田。”

谢新朝听着不免感慨,“……可是付出这么多,只因为一个皇帝的女儿,却失去了全部,也不算美满。”

“那还有被皇帝一家逼得双双殉情的呢!”

“那岂不是更糟?你们江南的戏文都这么悲怆吗?就没点儿圆满结局的?”

周序音想了想,“也有,但很少。毕竟悲剧才会教人铭记,欢天喜地的大结局一般人们看过就忘了,卖场不如悲剧的多。”

谢新朝毛遂自荐道:“若要我写,我会写书生用功读书的同时还在努力练剑,等到考取功名那一日若遭皇帝一家的威胁,就拔剑斩了这些强人所难的家伙,随后领着一众反对皇帝的人民起义,无数次交战之后终于将皇帝的统治推翻,最后拥立一个关怀民众的皇帝,自己则归隐田园,继续精进武功,有事便拔刀相助,无事便平平淡淡地生活,那也不错!”

周序音掩唇笑道:“没有小姐的事了吗?”

谢新朝猛然察觉,“……哦,好像是忘了……”

周序音给他圆上道:“那贵族小姐就在他起义之后用自己家族的力量给了他很多援助,支撑他走到了最后。后来换了皇帝之后小姐的家族如愿以偿得到了晋升,也放了小姐与书生共同归去。”

谢新朝想要的就是这样的结局,“对,你说得没错。”

不知不觉说了这么多天花乱坠的设想,周序音也放松了情绪,“那这话本既包含了浪漫爱情,又添了诸多武侠色彩,想来会很受欢迎的。”

这谢新朝还不敢当,他也明白周序音不过说笑而已,再看看外面,“好像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