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探
夜探
这姜家大院占地百亩,大得无边无际,一时间很难寻找到目标人物的房间,这让涉足其中的楚宵临有些困扰。
他不过转个拐角,就看到两三个巡夜的守卫,石子都撚在手中了他想想还是不能打草惊蛇。若今夜被他们发现外人闯入,明天的中秋夜宴还不知能否顺利进行。
思及此他扔了石子,跃上房顶,紧接着一举施展最为轻巧的功夫,登上了最高的一栋,四下看去。果不其然,他一眼就发现了中央靠左的那个院子里来往着几个穿着跟姜家下人不同服饰的守卫。
他明白薛家墨羽堂的隐卫并非吃素,他得蹲守到一个最佳时机才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探入主卧。等了约摸一炷香不到,楚宵临终于找到一个换守的契机,悄无声息地从这几个藏在屋顶草丛的隐卫背后飞了过去,等他们听到一点动静回头,大门都已经关上了。
这房间还残留着发散的水雾,两个伺候离开的丫鬟也没什么武功,完全没有发现外人的入侵,只安分守己地道了声晚安便推门离去了。
卧房内的周序音正要放下床幔安寝,谁知突如其来的一只手忽然抓住了她,与此同时来人也现身在她面前将她的嘴捂住,“别说话。”
花容失色的周序音定睛看清了来人一颗心才缓了下来,“……前辈?”
楚宵临见她冷静下来这才松开手道:“是我。”
周序音左顾右盼了番,继而问道:“前辈……应该不是姜家宴请的宾客吧?”
若是宾客的话,他不会这样掩人耳目地闯入,楚宵临正要回答,再看她衣衫不整的样子还是先拉了点被子给她,“要不……你先穿点衣服我们再详说?”
他说着便旋身站起,背过身走到了梳妆台那边等她。
周序音依言披了件衣裳,将散开的长发稍许拢起,垂到一侧肩膀系紧,继而起身走下床道:“……前辈怎么知道我在这儿?”
楚宵临回头见她的打扮愣了下,周序音自我打量一番也没什么问题,毕竟衣服都遮得严严实实的,只露出了领口一拳大的地方而已。可她这样一身纯白中衣,墨发披在一侧,看着当真温婉动人,令人移不开眼睛。
“……你的头发?”
周序音以为是他不想看自己这副披头散发的样子,解释道:“我一个人……盘不起来。”
现在叫外人进来服侍也不方便,谁知楚宵临道:“你头发长长了很多。”
上次见还刚及腰,如今一看都过腰了。
“是啊,夏日里生长速度会快些吧?”
她不觉得此刻是谈论这些的好时机,便再问道:“前辈找我有事吗?还是要找姜家的人弄错了房间?”
但看外头无人察觉这里的异样,楚宵临随意拣了她梳妆台上的一盒胭脂,一边观察一边信口开河,“我是特地来参加明天的比武招亲大会的,就想来问问你……有什么看法?”
周序音没什么意见与建议,唯一想要提醒的是,“……姜家人找的是三十岁以下的武林人士,我可能帮不了你。”
楚宵临道:“其实我的年龄在江湖上一直是个谜,他们姜家不了解我,未必能看出来。”
周序音接着道:“那前辈过来是特地要我对你的年龄保密吗?”见他不语,她又道,“倘若年龄能瞒过去的话,前辈当是能获选第一的。”
“所以你愿意帮我?”
“我可以帮你,但是……我不敢保证明天现场会不会有别的武林人士会戳穿你。”
楚宵临笑了一下道:“所以你还是不希望我去参赛是吗?”
“我不知道前辈跟姜小姐的渊源……我不好说让你去,也不好阻止你别去。”
见她回答得犹豫不决,楚宵临也不再戏弄她,“放心,我不去,我不过就是专程来找你说说话的。”
这下周序音更摸不着头脑,为难地看了下外面的天色跟自己房间独处的两个影子,“明天……不能说吗?”
楚宵临道:“不行,有些话一定要在比武招亲之前问清楚,否则明日上错了擂台该如何是好?”
周序音还是一头雾水。
“我想问的是,你有没有落下什么重要的贴身之物在别人那里?你好好想想。”
周序音一下便联想到自己的心衣还一直被薛赫言珍藏着,一时语塞,脸上也悄悄染上点粉色,“这……”
“这跟明天的比武招亲有关吗?”
楚宵临摸了摸鼻子,“原来还真有。”
周序音彻底沉默。
良久她道:“前辈……怎么会知道呢?”
楚宵临理所当然道:“你忘了?我看过的。”
周序音脸色骤变,吓得捂住心口,“……什么?!”
见她又羞又恼,楚宵临也是疑惑,“……我说我看过。”
他又重复了遍,周序音羞耻得恨不得立马赶人,“你——”
“你怎么可能看过啊?”
楚宵临忽然意识到他俩说的可能不是同一件东西,“……丝绢,不是吗?”
周序音果然怔住,脸上的红晕也渐渐褪去,“丝绢?”
她正好床头也有一条,便拾了起来,“这个?”
楚宵临鄙夷道:“不然你觉得是哪个?”
周序音继续保持沉默,自我抚平情绪,“……”
楚宵临走到她跟前,俯下身来看她,“你怎么了?一副惊吓过度的样子。”
但看他眼含笑意,周序音就知道他根本不是在关心自己,自我防备地护住胸口道:“你出去……”
“可你还没解开我的疑惑。”
周序音这才想起丝绢的事情,她盯着看了一秒,问道:“我的丝绢……在你那儿?”
她以为是他当初离开冯家堡时弄错了行李,收拾了她一条丝绢带走了,却想楚宵临摇摇头,“不是我,你再想想。”
周序音想不起来,坚决否认道:“我没有送过别人丝绢,就连表哥都没给过。”
毕竟那是女子用的,薛赫言也不需要。
这下楚宵临也开始疑惑,“难道、真是你不小心落下被他捡走了?他看起来也不像个拾金会昧的少年啊?”
周序音仍旧听不懂他话中的意思,“你说的是哪个少年?”
“他姓谢。”
经这么一提醒,周序音完全想起来了,不仅是手帕的事情,更有那晚帮他解毒的一幕幕,一下充斥在了大脑中,“……”
“看来还是有印象的?”
周序音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那是我落下的,他带走了?”
他不仅带走了,还叫人看到了。
楚宵临道:“是啊,你要找他要回来吗?”
周序音根本不想再跟他见面,更别说经历了那样的事之后再去面对他,“我——”
丝绢留他那儿也不行,万一有一天被薛赫言发现了,又得撒谎来掩饰了。谎言一旦说多,她将来的话就未必可信了。
见她为难,楚宵临反倒安慰她,“不过他藏得很好,估计没几个人知道。”
周序音还是想防患于未然,“前辈知道他在哪里吗?他应该一直跟你在一起吧?”
她得趁着这次外出的时间,趁薛赫言不在,再偷偷见一面将丝绢要回来毁尸灭迹。
楚宵临蹙眉道:“你看起来一副要杀了他的样子我怎么敢告诉你他在哪儿啊?”
周序音愣住摸了摸脸,“……有吗?”
楚宵临忍俊不禁,“逗你呢!看你阴云密布的,应当是担心你表哥会发现是吗?”
周序音连连点头,“之前、他就已经因为谢新朝跟我大吵过,我怕再来一次,他就不会再原谅我了。”
“发生什么事了?”楚宵临这下也好奇起来,难道就是那件事导致谢新朝失意离开中原,前往大邕的吗?
周序音摇头并不想说。
“你不说,我就帮不了你。”
“前辈可以帮我直接把丝帕抢回来吗?”
“这不太好吧?他会哭的。”
可是楚宵临若不去做,现在的周序音倒是一副泫然欲泣的样子,“……早知如此,我当初就不帮他了。”
楚宵临终于听懂一些,“你帮了他……所以你表哥不开心了,跟你吵了架。”
周序音默默点头。
楚宵临心想这是帮了他什么导致那孩子一副非她不娶否则孤寡一生的模样,但看周序音不愿细说,他也不再逼问。
“对了,既然不是手帕,那你给薛赫言的是什么贴身之物?”
他才问出口,周序音就起身径直捂住了他的嘴,不许他再多说半个字。两个人大眼瞪小眼的,谁也不让谁,直到外面响起些动静,楚宵临才意识到不该再停留了,便拉下她的手道:“好了,我不问了,再问你得杀人灭口了。”
周序音追上一步,从窗户跨身准备离开的他又回头看来一眼,“明天见。”
等楚宵临杳无踪迹之后,周序音才推开门问了下尚昀,“发生什么事了?”
尚昀也刚刚瞧了回来,“是一个女飞贼闯入了姜家,现下已经被抓起来了。”
周序音刚想关门不理,再想想又觉得不对,回头问道:“那个人、唇边是不是有颗痣?”
尚昀一愣,毕竟刚刚周序音一直在房内没出来过,“……表小姐怎么知道?”
周序音走到院中擡头望过一圈,已然看不到任何楚宵临的踪迹,他没去救龚梧月,那就说明他根本不知道龚梧月会跟来,现在该如何是好?毕竟周序音也不知楚宵临回去了什么地方。
“尚昀,你帮我找个人看好了那名女子,若她没有生命危险就不必多管,看着就行。若是姜家要对她不利,你就拦下拖延时间,说……说我房里少了件很贵重的东西,要找她问个清楚。”
尚昀蹙眉道:“那是……表小姐的朋友吗?”
周序音确认,“是,但……姜家跟薛家是世交,我不想强逼着他们放人,毕竟是我朋友有错在先。幸好我别的朋友明天也会到场,届时我见了他们再让他去救人。”
周序音思考在理,她不能出门一回就给薛家惹来麻烦,尚昀心想这朋友应该是表小姐的私交,是不为薛家所知的,所以才不能大张旗鼓地营救。
“好,我知道了,表小姐!”
夜色已深,但姜家的库房中却灯火通明。
这库房虽算不上大,但却堆满了大大小小的各色珍宝,看得人眼花缭乱。此刻被五花大绑的龚梧月已无心欣赏这些宝贝,只讪笑着求饶道:“大小姐,您看我什么也没拿,不过就是路过而已……要不您行行好,放我一马如何?”
被称作大小姐的姜闻怡转过身来,她一头长发如瀑布般倾泻在身后,转过身来的容貌更是精致如人偶,吓了龚梧月一跳,“……!”
姜闻怡个子一般,不比龚梧月,但如今对方跪趴着,而她站着,气势上相较强了很多,“怎么?我长得不好看吗?”
龚梧月连连摇头,“好看!您是我见过的全天下最美的女子!”
见她喜上眉梢,龚梧月忙不叠地夸赞,“小姐一笑起来更是倾国倾城,无人能敌!”
姜闻怡弯腰凑近再问,“那你觉得……我跟你比起来呢?”
龚梧月吸一口气道:“我蒲柳之姿哪比得上小姐您啊?我跟您简直一个天上月,一个脚下泥!我不过就是个毛贼而已,比不了大小姐您的!”
可姜闻怡的喜悦并没有继续,反而是冷下了神色报出了她的名字:“龚梧月。”
“……”
见她愣怔,姜闻怡也不再隐瞒,坐在下人给她搬来的椅子上,直接在库房审问她,“你猜我为什么会知道你的名字?”
龚梧月也不再陪她演戏,挺身了些道:“你认识我?……你今日难道是故意在此等着抓我?”
姜闻怡摇摇手指,“不是哦!”
“我不知道你会来,我只知道你跟你儿子喜欢凑热闹,所以才将明日的盛会散布出去,想吸引你们过来,但也不确定你们会不会来……没想到,你居然真的来了?”
她忽然掩唇笑得令人毛骨悚然,声音又尖又刺耳,龚梧月不免皱眉,“你的目标是我?我能为你做什么事?”
姜闻怡拨弄着指甲思虑一番道:“明天呢……我前未婚夫家会来人,他们准备杀我。”
龚梧月瞪大眼睛,“他、他们知道是你干的了?”
姜闻怡不怒反笑,“那怎么了?是他骗我在先,他说他家跟大邕的肖家是世交,等我们订婚那日肖家后人肯定也会来的,可那天我根本没等到我的意中人……我后来也给足了他面子,至少等到定亲宴结束才动的手。”
“他以为定了亲就能让我的心安定下来,可我要的人从来都不是他。”
这姜闻怡说得轻飘飘的,龚梧月却听得心惊肉跳,“你等的……是楚宵临。”
姜闻怡终于又笑了起来,“被你看出来了。”
“我自十岁那年被他救了之后,便一直在想着他,日夜不停地想。只可惜他当时走得急,连名字都未曾留下。后来我走了那么多冤枉路,终于弄清楚了他的真实身份。”
她说着像是陷入美好的回忆当中,“原来我的意中人是个顶天立地的武林高手,在这世上他不仅武功第一,就连容貌也是一等一的好……”
龚梧月忍不住笑出声来,“你当真这么觉得的?”
姜闻怡并没有生气,“那不然呢?”
“在我眼里,他不过就是个不怎么厉害的钓鱼翁,亏你馋他馋了这么久!”
龚梧月的嘲讽让姜闻怡倒吸一口冷气,“……不着急,今夜还很长,你不必那么急着寻死。”
“你说话能不能不要慢悠悠的,有屁快放行吗!”
凝眉的姜闻怡一挥手,两侧的人便将龚梧月按倒在地,按得死死的直到她难以透气。见她面容胀成了猪肝色,姜闻怡这才心满意足地说道:“认识你、是我派人找来大邕城的时候。”
“那时你腆着脸对我派去的人说你才是楚宵临未过门的妻子,若想见楚宵临一面,就得经过你的同意。”
被按倒在地的龚梧月咬牙忍痛,“……我就说后来怎么会有人来杀我?原来是你这个心机女干的!”
姜闻怡大方承认道:“是啊,不杀了你我怎么好见到楚宵临成为他真正的妻子呢?”
龚梧月不甘道:“你今日就算杀了我也不可能如愿以偿的!”
“我今天不杀你,你留着有用,明天我要你替我去死。”
她说着又挥挥手,两边的人便松开了些,龚梧月得以喘口粗气,恨恨看着她道:“你是……要让你夫家的人杀我……”
“是啊,他们安排的人估计会在赘婿选好之后,我单独出来跟他会面的时候动手,那时你就假扮我,当众惨死在各方来宾之前。那场面一定很壮观,这样一来,我就能金蝉脱壳离开临安,前往大邕去寻找楚宵临。自此没了你的阻拦,我也好跟他双宿双栖。”
见龚梧月不屑一笑,姜闻怡又道:“我知道你在笑什么……又或者他此刻人就在临安,并且是跟你一起来的,对不对?”
龚梧月立马笑不出来了。
姜闻怡道:“你们一进入临安,我就知道了。可他不知道你在我手里,若是知道,只怕此刻已经找来了。”
“但你整夜不归,他肯定会起疑,所以我明早会派人给他送一封密信,说是只有打赢了比武招亲的擂台,才能见到你。”
龚梧月眯眼道:“你想利用他来对付杀你的那群人。”
“是啊,他到时候见着盖着盖头的人走出来就会知道那是你,到时候我前未婚夫家的人一动手,现场肯定乱成一团,他也会忙着救你……而我,就趁乱杀了你,假装你是死在那些杀手的手下,然后在众人的见证下逼他娶我。”
龚梧月嗤之以鼻,“逼他娶你?”
“他在天下人面前打赢了擂台,没有理由不娶我,否则他的颜面往哪儿搁?”
龚梧月忽然想到最为关键之处,只笑笑不说话。
姜闻怡继续道:“你放心,我待会儿会让你把密信写好,就说你在大邕城清贫了数年,实在是手痒难耐……你偷了姜家太多东西但一时间带不走,只能等明天打晕姜家小姐扮做新娘再悄悄带走,并嘱咐他一定要打赢擂台来迎接你,届时喝完了喜酒一起跑路。”
眼见得姜闻怡胜券在握,龚梧月道:“你确认你夫家请的人能阻拦他保护我?你当真能趁乱杀我?”
姜闻怡笑得美丽,“若他们找的是昭明神宫的人、你觉得呢?”
龚梧月眼睛一下瞪大,“……你说、什么?”
起身离去的姜闻怡不再管她,旗开得胜道:“等你死了,我姜家就会按规矩花双倍的钱去昭明神宫买回我的命,此后你长埋地底,而我便顺理成章地去做楚宵临的妻子了……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