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奇
传奇
今天是大年初六了,这几日周序音每天来问尚昀一遍可不可以见表哥,得到否定她也就离开了。
今日她实在不想去碰壁了,便坐了马车准备出去走走逛逛,放松心情。
这几日她上午修炼两仪心经的下卷,下午就对照着从赤羽堂那儿拿回来的剑谱自己练习,武功也进步了一些,是时候奖励一下自己出门买点喜欢的东西了。
初六的街道上人声鼎沸,热闹非凡,一会儿有舞龙的队伍陆续走过,一会儿又有擡着轿子的迎亲队伍迎面而来。
周序音回看了一眼红色喜庆的婚礼队列,心想着不知何时能坐上花轿嫁给薛赫言。
她不过犹豫片刻,转身才发现自己已经跟丫鬟走散了。这人群摩肩接踵,她也不知丫鬟被冲去了哪里,好在一开始下车就说好了一个时辰后马车上见,她也不再过多搜寻了,“……算了。”
她看见一个卖团扇的铺子,其中诸多都是红色面扇,以金丝银线绣制,珍珠翠羽做点缀,看起来美妙绝伦,周序音被这做工设计所吸引,不由自主地拿了起来端详,店铺老板娘道:“姑娘喜欢吗?这可是姑苏绣工最妙的姑娘们绣的双面绣,一面是龙凤呈祥,一面是花好月圆。”
见周序音爱不释手,老板娘道:“姑娘年纪也快到了吧?这合欢扇是时候可以准备起来了!”
周序音放低了扇子,好奇问道:“原来这是成亲用的?”
老板娘一下被周序音露出的昳丽之貌所吸引,“……是啊,这就是成亲用的,红色的平时也用不太到。”
周序音有些为难道:“可我的婚期还没定,我怕买早了,到结婚时这扇子旧了。”
老板娘愣了下,“姑娘有未婚夫啦?那可以买了!我要是姑娘的未婚夫,巴不得早点将姑娘娶回家!”
周序音又执起扇子挡住自己的笑颜,“……要是他也这么想就好了。”
只可惜薛赫言已经整整十日没有理她了,年底的时候每次亲密接触时他都说喜欢她爱她要娶她,年后却一句话都不想跟她讲了。
周序音顿感失落,将扇子放了下来,“算了,他还没准备好娶我,这扇子我以后再来买吧。”
老板娘见周序音沮丧,连连安慰道:“姑娘别担心,这扇子我们一直都有货的,姑娘如有需要随时随地可以来买!”
周序音将扇子交还至老板娘手中,转身就要离去,这时走进来一个分外熟悉之人,接过老板娘手中的合欢扇道:“这上面的珍珠不错,可是难得一见的南洋金珠?”
老板娘连连点头,“是啊是啊!公子真识货啊!”
周序音回头纳闷地看着楚宵临就这样花钱将扇子买了下来,老板娘还在笑意盈盈地祝他跟他另一半百年好合,“您未婚妻一定会喜欢的!不喜欢尽管来退!”
楚宵临也莞尔,“她肯定喜欢。”
等楚宵临回过头,周序音果然停在原地看着他,“你——”
她还以为他要成亲了,有些意外有点儿震惊,可楚宵临却将扇子递给她道:“给你的。”
周序音自我指认了下,“我吗?可我还没——”
她话音未落,老板娘就像发现奇迹一样激动人心道:“原来、原来姑娘的未婚夫就是他呀?那确实男才女貌,一对璧人啊!”
周序音来不及解释,楚宵临却道:“你既喜欢,那就买了,这就跟你园中的花一样,即便用不上,看两眼也是开心的,不是么?”
他说得好有道理,周序音一时间竟无法反驳,“可是我——”
楚宵临知道她想自己付钱,可他用扇子按下她擡起的手道:“你不也在临安请过我吗?礼尚往来,收下吧。”
周序音回想了下那顿饭钱跟这扇子价格也差不多,便没有再拒绝,随着他一道走出店铺,“谢谢你。”
楚宵临不需要她的感谢,看她脸上的表情由阴转晴就很满足了,“不客气。”
周序音还不明白他怎么突然就来姑苏了,便快步跟上他问道:“这才年初六,你就离开大邕来我姑苏了?”
楚宵临走得潇洒自如,“姑苏的新年我还没感受过,就想着提早过来开开眼界。”
他可真自谦,明明是走南闯北的武林泰斗,天底下什么样的风景没见过,居然说什么开眼界。周序音心里这样想着,嘴上还是恭维道:“前辈若是需要,我可以让人带你去姑苏的风景名胜游览一番。”
楚宵临回头道:“你不空吗?”
周序音踌躇了下,老实回答,“……我空的。”
“那你陪我就行了,不必再麻烦别人。”
周序音想起还欠他两仪心经的人情,便不再犹豫加快步子跟了上去,“那你等等我!”
楚宵临带着她来到了一家茶楼,此时中央评书的那个老头刚坐下喝茶,见人来得差不多了就开始吆喝了,“今日年初六,新的一年开市日,所以老朽我啊也是起晚了些,大家不要介意啊!”
周序音跟着楚宵临坐在靠边的一桌,她随意点了一些茶水点心,也不好奇那老头要讲什么江湖传奇,只顾着自己手里的扇子,连店小二端上茗茶的时候她也没在意,目光一直落在那把合欢扇上。
楚宵临猜得没错,她的确很喜欢这扇子,即便不成亲,得到它也是开心的。她原本就是想买的,只可惜那老板娘多提了一嘴,引发了她的伤心事,她这才放弃了它。
如今看来,不由分说地将它买下是对的,至少周序音很是喜爱很是珍惜。
“这扇子有这么好看吗?”
听楚宵临开口,周序音这才擡头看他,“……它很漂亮,看着它赏心悦目,也令我心满意足。”
楚宵临一边喝茶一边看她,感同身受,“你说的有道理,爱美之心,人皆有之。”
“而且,”周序音转了下扇柄,呈现两面不同的画面,“它还是双面的,很特别,很有趣。”
楚宵临继续点头赞同,在他看来周序音也是双面性格之人,一面是外貌所展露出来的单纯美好,另一面则是她内在隐藏的冷漠薄情,确实与众不同,引人入胜。
就在这时,那评书老头道:“今天我们要讲的是那昭明神宫兰燕臣的红尘往事。”
周序音猛地擡头,攥紧手中的合欢扇。
她再看楚宵临一眼,楚宵临也是好奇不已,挑了下眉,“……老朋友的往事?可以一听。”
“他是你故友?”
“亦敌亦友,”楚宵临道,“刚开始是敌人,后来……不打不相识,便成了朋友。”
周序音一边转着扇子一边听那评书人说道:“兰燕臣,出生于淮南徽州,年幼因家中水患成了孤儿,后被昭明神宫所收养,成为了上上任宫主的最得意门生。他年二十便问鼎中原武林,昔日那些薛某人、关某人,那都不是他的对手!就连当今那称霸一方的明光教两位教主,曾经也都是他的手下,听凭他的指挥!”
周序音逐渐放松了姿态,将扇子放于桌上,喝了口茶静静聆听。
“他当年在武林大会上数度挑衅成功了当年的中原第一,本以为能从此纵横江湖数十载,没想到后来在行走江湖期间又结识了另一位初出茅庐的高手——那便是来自大邕城的肖映良后人楚宵临!……当年楚宵临不过十五,十五便已名声大噪,其剑术高超到能与兰燕臣战上数百个回合不落下风!”
这时坐着喝茶听讲的楚宵临不禁摸摸鼻子,讪笑了下,“我出场得这么早?”
台下众人纷纷赞叹,殊不知那老者口中的楚宵临就在身旁不远处。
就连周序音也瞧了对面的楚宵临的一眼,“你说肖映良跟万昭明不和,所以一开始你也跟兰燕臣是敌对关系是吗?”
楚宵临点点头,“他那时打遍天下无敌手,我也年轻气盛,一出大邕城便直接去找了他挑战,初次打了个平手,但他显然是见我年少才放松警惕的。”
“而后一次,他以璧月剑斩断了我的磬音,我自知内力还不及他,便闭关了一年,再去寻他,约他在昭明神宫一战,后来那次是我赢了。”
周序音道:“你跟他也差好多岁呢!是他以大欺小。”
楚宵临但笑不语。
“可你还是赢了他,你果然比他更厉害。”
楚宵临不多作解释,只擡起一根手指,“你听。”
周序音又看向那评书老头,那老者绘声绘色地说道:“兰燕臣跟那楚宵临有过几次约战,几乎轰动了整个武林,当时诸多游侠剑客都期待能在江湖中得见两人的真面目。直到兰燕臣一次战完受伤,在外遇到了他命中注定的女子!”
台下众人唏嘘不已,“那便是兰章成的母亲吗?”
周序音马上竖起耳朵仔细聆听,“那女子并不知兰燕臣身份,只凭本心好意救下了他,兰燕臣却对她一见钟情,不仅隐瞒了自己的身份来历,甚至还假装被仇家追杀的柔弱男子跟在她身边博取她的同情。”
周序音抿唇不语,忍俊不禁的楚宵临则是打开了折扇扇扇风。
“兰燕臣就这样同那天仙般的美人相处了大半年,直到两个人定情,他才将自己的真实姓名与身份告知了对方。在那大半年的时间里他还学着打磨了一只蓝紫色的翡翠手镯赠予了他的心上人!这事儿千真万确,因为当年教他打磨翡翠的那位匠人还在,是他亲口描述的!”
看客们闲适地喝着茶,被这奇妙的爱情故事所吸引,“没想到这兰燕臣还有如此细心的一面,后来呢?那女子跟他回昭明神宫了?”
老者摇摇头,“非也非也!那女子还是拒绝了他,她知道了兰燕臣的来历,觉得他是个杀人如麻的大魔头,不能与之为伍,便决意与他一刀两断!”
“那女子好生果断啊!”
“兰燕臣甚是伤心吧?”
周序音不置可否,继续听着。
“无论兰燕臣如何哀求,那女子还是要离他而去,兰燕臣甚至交出自己的佩剑璧月给她保管,以证自己改邪归正绝不滥杀无辜的决心,但那女子还是与他分开了。”
这时有人将信将疑道:“真有这样的女子?是她生下了兰章成吗?”
老者莫衷一是,“至于这新的昭明神宫宫主兰章成嘛……谁也不清楚他究竟是谁的孩子,或许是兰燕臣跟他心爱女子的,或许在那女子之前,兰燕臣也曾宠幸过别的女人……或许他就是一个认领的养子呢?”
这点周序音也很疑惑,擡头问道:“前辈你见过兰燕臣,也见过兰章成,他们长得像吗?像亲生父子吗?”
楚宵临道:“那何止是像?简直一模一样啊。”
这时台下又有人道:“兰燕臣当年发疯去鹭羽山庄大开杀戒是为何?因为那女子是鹭羽的人吗?还是——”
老者更是一知半解,“此事……或许只有薛家人才清楚啰!”
这下大家马上炸开了锅,“鹭羽山庄当年有好几个美人呢!首屈一指的便是现任庄主的妹妹,嫁给那周平晖做续弦的薛日好!”
“薛景何的老婆慈小玉当年也是一绝,薛景何可是为她弱水三千只取一瓢饮!”
“周平晖的前妻冯越明也不错,只可惜英年早逝。”
“那银羽堂的汪济之当年不也得了一个绝色美人,宠得不得了,还生下了汪雁书这个二女儿。”
周序音环顾四周,听这些人对自己的长辈有所非议也不好说些什么,“他们……”
楚宵临道:“有人的地方便有江湖,而江湖之中必有是非,你不用在意,也不必去管。”
周序音自然管不了天下的悠悠之口,心想着原来那只手镯那把剑是这样得来的,只可惜这老者所述的时间线不明晰,让她对某些事实还有些含糊不清。
“你去过昭明神宫,见到过他口中所说的女子吗?”
楚宵临犹豫片刻,“……见过。”
周序音愣了一下,还是开口问出,“那我长得……像她吗?”
楚宵临摸摸鼻子,于内心组织了下措辞,“有点儿,但我对她印象不深,不过见过两三面,那都是十多年前的事了,我那时年纪也小,对她不感兴趣。”
周序音无奈一笑。
楚宵临又道:“我结识兰燕臣的时候,兰章成已经出生了,我想兰燕臣应当是先认识的那女子,随后才遇到的我。”
周序音反应过来,“所以那老头说得也不一定准确。”
楚宵临笑笑,“说不定兰燕臣那会儿受的伤还是他假装的,照兰章成出生的时间来看,我那会儿才十二三岁还在大邕城苦苦练功呢!也不知我是怎么伤的他。”
周序音一笑置之,“看来这些流言确实不能听信全部,顶多当个故事随意听听。”
但有些事实楚宵临还是想告诉周序音,“不过我与兰燕臣来往的那几年,他确实为情所困,每次与我打完之后,他都要好好跟我倾诉一下自己的苦闷,说他所爱之人常常冷落他。”
周序音擡眸看他,“那个人不住在昭明神宫?”
楚宵临摇头,“她仅仅来过几回,兰燕臣想要见她,必须得去她那边,可她有了新的家庭,还生了一个可爱的女儿……他觉得自己很多余,想将她带回昭明神宫,可那女子宁死不屈,他没有办法,只能找机会偷偷去看她。”
周序音明白了,也非常确定了,“……也许这些都是兰燕臣的一厢情愿呢?那女子说不定没有喜欢过他,一切都是他在死缠烂打而已。”
“可兰燕臣说过,那女子与她的夫家并没无感情。”
周序音还是反驳,“是啊,她对她丈夫没有感情,可这跟她对兰燕臣有没有感情有什么关联吗?她顶多谁也不爱,只不过兰燕臣仗着武功高,比她夫家要强,所以才跟她产生了诸多纠葛。”
楚宵临挑眉道:“你好似对兰燕臣有偏见。”
她自然不喜欢兰燕臣,因为兰燕臣会将她的身世带偏,她不想做什么魔教妖女,只想做鹭羽山庄的表小姐,将来能安稳地嫁给薛赫言,而不必担心可怕的身世会给她带来无穷无尽的恶果。
楚宵临又道:“那你有没有想过,兰章成……可能就是那女子跟兰燕臣的儿子呢?”
周序音的眼神停滞。
楚宵临决意不再隐瞒她,“是他亲口跟我说的,兰章成是他与挚爱女子的亲生儿子,而不是什么侍妾所生,在那之前他也从未对一个女人感过兴趣,也无任何侍妾婢女,他只钟情于修炼四象神功。”
见周序音怔住,楚宵临接着道:“可即便如此,那女子还是抛下了他跟兰章成。”
周序音的脑内瞬间回想起有关兰章成的一切,“……她只见过兰章成几回?”
楚宵临颔首确认。
也就是说,兰章成自出生起,便没怎么见过他的亲生母亲薛日好,因为薛日好抛下了他,把所有的爱意都留给了她这个女儿。
周序音内心百感交集,无法言喻,她但凡回想一下那□□兰章成离开她身边的一幕,懊悔便涌遍了全身。
“我能见见兰章成吗?有什么办法可以见到他吗?”
楚宵临以为她是想跟兰章成对峙,便劝她道:“你无须想太多,一切顺其自然。你拿他没有办法,既弥补不了他,也伤害不到他。”
楚宵临显然是不知道她的身世的,这点周序音确认下来,他也不明白兰章成对她的感情,所以周序音不再多说别的,起身道:“今日谢谢前辈,我想我得回去了,我的丫鬟还在马车里等我。”
楚宵临也无意再挽留她,只希望她回去之后能想想清楚,“好,再会。”
回到山庄,周序音直奔自己的院子走去兰章成常常出现的那棵树上,他时常会坐在那树上吹奏着小时候的曲子,周序音以为他还能出现,绕着树走了数圈,却始终找不到他的身影,“……他去哪儿了?”
丫鬟还以为她说的是薛赫言,便道:“少庄主今日出门了,他好像恢复了些。”
周序音这才想起,“……他应该是去禅音寺那边祭拜了。”
“那我们要不要准备一下晚膳,说不定少庄主回来后心情恢复了就会来找您。”
周序音觉得可以,“那你去准备一下,再通知一下表哥那边的院子吧,就说我在家中等他。”
丫鬟出门去了,周序音也准备回屋继续修炼内功,谁知她刚一转身,兰章成就站在了那棵树下,望眼欲穿地看着她,“……找我?”
周序音喜出望外,身体快于大脑一下便跑了过去,兰章成也顺势抱住了她,低头道:“怎么了?薛赫言他欺负你了?”
周序音擡头看他,看他如今还好好的,便心满意足了。
她又将兰章成抱紧,试图传达自己愧疚无比的心情,“对不起……”
兰章成怔住,这一瞬他似乎明白了当年父亲执着于薛日好的缘由,无论经历什么风浪与苦难,只要她一句话,就可以冰释前嫌,重归于好。
良久,周序音才感觉到兰章成的一只手托到了她的臀部,当她诧异仰头之际,他已经俯身下来,并将她再往上托举了些,以便身高差距较大的两个人能顺利吻上,“……阿音。”
一吻过后,兰章成将她抱起身来,周序音紧张道:“……不行。”
兰章成抱着她去了书房,戏谑着反驳道:“什么不行?你不想修炼两仪心经的下卷了?”
周序音被放下之后不可思议地看着他,“你哪儿来的下卷?”
兰章成不予回答,只道:“这下卷比上卷更难参透,不如我们一起来研究。”
周序音也不再追问,愉快回道:“好啊。”
修炼途中,兰章成睁开双目看着全神贯注闭目打坐的她,心里也由衷地希望她能尽快长大变强,这样以后将来那些真相披露之际,等到薛家与她划清界限之际,她才能勇敢地活下去,而不是一直依附着薛赫言,依附着那杀父杀母的仇人之子。
在他看来,薛赫言跟当年的薛景何并无两样,当年的薛景何能为了鹭羽的庄主之位牺牲自己的亲生妹妹,那么将来薛赫言也不会对成为魔教妖女的周序音心慈手软。
男女之情是最经不起时间考验的东西,他只想等着周序音不爱薛赫言的那一日,他便可以成全自己多年以来的夙愿了。
等一切结束,他要将周序音带回昭明神宫,即便全天下的人反对,他也要跟她成亲,与她厮守终生。